因是下过了一场雨,原本就凹凸不平不好行路的土路也变得泥泞不堪积水泛滥。住在这一区域的人们从这条出行的必经之路上行进时无不是小心翼翼的躲闪着,紧张着自己的脚下泥沼。如果是站在路尽头的安全地再去看路中的这些正闪躲腾挪的行人会产生一种他们是在舞蹈的错觉。
让过往路人起舞的泥泞路右侧有一颗已经枯死了的大槐树,这棵老槐是平日里附近那几个出了名淘气的孩子们攀爬戏耍的宝地。站在槐树的枝干向东眺望,可以很清楚的注意到一户特别的人家,之所以说是特别是因为这户人家的房屋建设太过于老旧甚至破败与它四周的其他住户形成了鲜明对比。孩子们有时候站在树上眺望这家人的生活动态时都会开玩笑的说“他家是賊都不会光顾的。”
细小的树枝杂和着芦苇杆被麻绳绑在一起做成小院的外墙,院子虽然不大但被收拾的很是干净甚至还有一条用各种形状的石头拼凑的小路连接着院门和房子,院中的物件也是规规矩矩的摆放没有丝毫凌乱。唯一屋子墙体是乱石堆砌而成的,而屋顶则是黄土掺和着稻草,屋子看起来像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从明堂里漂出一阵阵草药的气味,一名身穿满是补丁的粗布裙子的女孩正蹲在药炉子前聚精会神的煎着药。乌漆明亮的美眸随着炉子的火苗熠熠生辉,粉嫩的脸蛋略显稚嫩,小小的鼻头上挂着汗珠。
里屋穿出的剧烈咳嗦声打破了女孩的恬静,这咳嗦声听着就让人毛孔悚然心惊胆寒。女孩第一时间跳起身冲进里间屋,跪匐在土炕前。
“爹!”炕上的老者早就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剧烈的咳嗽更加剧了老人原本就若有若无的气息流失。
苏盈袖紧紧的攥着父亲枯瘦的手,泪如涌泉一般。担忧,焦急,无助,恐惧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显露在她脸上。久久的父亲终于平静下来气息也逐渐恢复了平顺,苏盈袖轻轻松开父亲的手起身又帮父亲整了整盖在身上的薄被。
药总算是煎好了。她双手捧着盛有汤药的粗瓷大碗小心翼翼的走到炕沿前,轻生的呼唤着父亲。
老人努力的睁开眼许是闻到了药的香气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坐起身。苏盈袖将自己的身子贴着冰凉的石墙又把父亲骨瘦如柴的病体搂在怀中,一手扶着父亲的身体一手托着药碗慢慢的递到父亲嘴边。
“这药……很有效果啊”老人喝完了药被女儿伺候着躺下:“唉……这一副药得多少钱”
“爹……”苏盈袖安顿好父亲,满脸倔强的说道:“多少钱女儿也要把您治好。您就不要关心钱的事情了。”
老人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在女儿娇小的身上重重的一声叹息,这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情愫:“你还这么小……要不是我这老不死的病鬼拖累………你……这还算是家嘛!”
苏盈袖本想着伺候父亲吃完药就去收拾一下外屋然后趁着时辰还早,她再去街上遇到恩人的地方转转或者再打听打听恩人的信息。她又走回炕沿,拉着父亲的手说道:“爹,女儿不觉得苦更不没有觉得您拖累!这怎么能不是家呢,有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啊!”
老人知道,事以至此多说无益。只能抬起那只皮包骨的手,疼爱的抚摸着女儿。
“袖儿姐!袖儿姐!”
院外,穿来男孩呼喊的声音。苏盈袖胡乱的擦去眼中的泪,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应着声出了门。
槐树上一个年级大约在六七岁,梳着牛角包的小男孩正兴奋的向走出来的苏盈袖挥着手。
苏盈袖站在院中石头路上看到男孩所在位置先是一惊,紧张的喊着:“小武子!你又爬树,快点下来!”
小男孩见到苏盈袖嘻嘻的乐呵着,顺从的从树上纵身一跃竟然直接跳进了院子。苏盈袖快步上前抬起手作势就要责打,谁知男孩不仅不躲反而乐呵呵的说道:“袖儿姐你要是打我,我就不告诉你一些事情啦!”说完男孩竟得意洋洋的抬着头。
苏盈袖一听放下了手,喜冲冲的问道:“你打听到了?!”
“那是!”男孩双手抱怀满脸得意的笑着。
“快告诉姐姐!”苏盈袖激动的抓着男孩的双肩,眼中又是惊喜又是兴奋。
男孩挣脱开,不满的嘟起嘴:“好疼啊袖儿姐……”说完男孩装作大人样,双手背后假模假式的说道:“告诉你嘛也可以,不过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那你想让姐姐做什么才能告诉姐姐?”
男孩在原地转了一圈,想了又想说道:“我想吃芝麻酱伴白糖!”
“好!你告诉姐姐,姐姐今天就给你做!”
满庭芳……难怪他这么豪爽大方,原来他是浙江省大粮商满家的二公子。不不不不!不仅是这个更没想到他还是浙江省有名的神童学子,十一岁成了秀才公,十五岁就中了举成为举人老爷!难怪……难怪他风采卓然。苏盈袖坐在石墩上双手托腮目及远方呆呆然的出着神,全然忘记了坐在一边吃着白膜沾芝麻酱的男孩。
知道了恩人的来历身世,苏盈袖心中既有欢喜也有一丝悲凉。喜的是她报恩有了方向目标,悲的是恩人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自己一个平民该怎么报答人家。
满庭贤的书房内。满庭贤怒气冲冲的坐在紫檀红木椅上,妻子梁氏现在他身后不停的用手为他顺着背部。
啪!桌子上的茶杯被满庭贤狠狠的摔在满庭芳的脚边。吓得满庭芳一顿后退,低着头不敢说话。
“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擅作主张的把库里存粮运到西门赈济!!”满庭贤眼中怒火中烧,气得他胸口极速的喘着气。
“没人给我胆子。是我自己做主让他们运的!”满庭芳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兄长。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发这么大的火气对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没告诉他自己做主运粮到西门赈济了灾民?
满庭贤蹭的站起身,一个健步就窜到弟弟身前。抬起左手就要打下去,满庭芳把头一缩也不躲闪,可这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满庭贤在房中气的来回踱步。大嫂梁氏疼得看着二弟满庭芳,又面色为难的瞧瞧满庭贤。她走过去向满庭芳使了个眼色,说道:“二弟从小就心善随了父亲,这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瞧见了那些灾民困苦可怜,这才有了善心寻思着帮帮他们度过这遭”说完梁氏话锋一转,故作恼怒的对满庭芳训斥道:“二弟,你也是了。这公是公私是私,你从公家库里提粮米怎么的就不知道跟你大哥打声招呼?”
“我……”满庭芳正要开口争辩,兀的看见嫂子梁氏正对自己使着眼色,便只好又垂下头不在言语。
“父亲在世时就经常教育你们兄弟两个,要兄弟齐心要多行善事。你说,你瞧见那些灾民的惨状有了放粮赈灾这样好的想法跟你大哥说了他能不支持你吗?!你怎么可以擅自做主插手公家的事情!这要是让外边有心的人知道了指不定得散出什么样的闲话,是不是满家兄弟不和,两个人分心了?!”
梁氏说的同时,不时的用眼角偷瞄着相公满庭贤。见他此时脸色神情有这缓和,又赶紧趁着机会走到相公身前把他摁在椅子上温柔的为他顺着背,说道:“相公啊你们是亲兄弟,为了这千儿八百担的粮闹的兄弟不和可不值得吧。你说咱家就是卖粮的而且还是浙江省的大粮商,朝廷都指望着你每年给北边运送军粮呢。这一年到头从你手上经过的粮那足够养活大明朝一两个省的百姓了吧!”说到这梁氏特意加重了语调,语气中也添加了一些仰慕崇拜之情:“自家亲兄弟,一奶同胞的弟弟就擅作主张的偷运走这么点何必呢。您说是不是啊满大家主老爷!”妻子的话让满庭贤很是受用,面上的表情明显的有了缓和。
梁氏趁热打铁招呼着满庭芳到哥哥跟前。原本想着,满庭芳认个错自己再跟旁边左右的调和一下,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满庭贤动了动身子,叹了口气还没等弟弟到跟前认错,率先开了口:“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不问自取视为贼!亏得你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真以为我在乎的是你散出去的那点粮米?我痛心的是你的这种行为!”满庭贤长期操持着家族生意,自然而然养成了霸道的性子这本无可非议。弟弟事先毫不在乎自己的立场和身份擅自做主让满庭贤觉得弟弟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另一点自己刚刚拒绝了杭州府苏墨才的请求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自己的亲弟弟却拉着一车一车的粮去了西门赈灾甚至在城外还特意搭建了粥棚挂上了满家的幌子,这样一来城里其他的粮商大户们一定会认为是自己已经和官府衙门达成了协商,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满庭贤最头疼的。正因为这样,在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才顿时怒从心头起。此时此刻,在妻子的好言劝说以及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的情形下他只能先暂时放下怒气。不过训斥还是要有的,不能让弟弟对自己轻视了。
当那句“不问自取视为贼”从哥哥嘴里说出,满庭芳先是身子一震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缓过神了神,哥哥还在说着什么但满庭芳已经听不见了。
攸的一瞬毫无征兆,满庭芳大声斥问道:“什么叫不问自取视为贼!”他这一声不仅把嫂子梁氏吓得惊叫一声,更是让满庭贤顿时停止了训言,哑口无言呆若木鸡的看着他:“我姓满!爹过世了这家业也有我的一半,就算是公家的凭着我的姓儿我也占着几分股!我拿的是属于我的那一份怎么就成了贼了!爹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满庭芳还没死呢,等我死了这家里的一粒米一颗粮才都是你的!”他是读书人,君子不饮盗泉之水。满庭贤的这句话极大的刺激了满庭芳这个读书人严重的羞辱着他的气节,在他听来哥哥的这句话比用刀砍他还要命。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满庭芳白皙俊朗清秀的脸上,鲜红的血掌印顿时浮现。满庭贤全身的血液仿佛顺着血管都冲进脑子,把他的脸憋的通红:“混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再是读书人也是会有男子汉血气的。从小到大父亲都不曾对自己严语训斥过更别说打骂了。此时此刻却被哥哥扇了耳光,满庭芳一时间也是被冲昏了头还不等哥哥再有动作反手就要还给哥哥一记耳光,幸亏满庭贤躲了过去没有打中。长兄如父!满庭芳这一反击的举动,如果真按照大明律可是要判忤逆!
梁氏就在这两兄弟要大打出手的千钧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刻,顾不上许多窜到满庭芳身前拉着他就往屋外送:“快走!你快走!”
这个时候满庭芳才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不敢耽搁转身就冲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