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此以后,但千千就把未明山归逻教当做自己的家了。
看但千千神色,竟然有点好奇和跃跃欲试。于世隐:“……不用了,告辞。”
出了五毒堂,刚好看见苦鸦和泠刃切磋,“唰唰”两声,两人相继飞过房顶。本来想去十步堂的于世隐果断地牵着但千千的手走向另一个方向。但千千吓了一跳,问道:“世隐姐姐,有贼!我们去叫人吧!”
世隐姐姐笑了笑,说:“没事的,那两位都是咱们教里的人,现在只是在切磋武艺而已。后面那位姑姑是十步堂的泠刃堂主,前面的那个哥哥是苦鸦,以后他俩得空了我再带你去见他们。咱们现在去七巧堂。”
七巧堂的堂主此时还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屠山那天他正在山下采买钢铁,因为喝多了酒在山下耽搁了一晚,不料刚好逃过一劫。这几年因为好饮加上年长,身体每况愈下。门下弟子大都天赋平平,心思也大多不在此道,心下常常着急。可巧教主大人带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当下重燃希望,颤巍巍地牵着但千千去看七巧堂里供着的、用废了的、做了一半的各种机关,再悄悄观察但千千的各种反应,希望找到一个“天才”的蛛丝马迹。而但千千从小就羡慕其他孩子们平时玩的各种小玩意,此时见了这些工艺更加繁杂、构造更加精巧的机关,竟然移不开眼了。堂主当下大喜,立刻对于世隐说:“教主你看,我与这孩儿颇为有缘,我们七巧堂又这样,您看……”
教主心情似乎颇佳,看向但千千:“千千,你觉得呢?”
老堂主太热情了,弄得小姑娘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害怕,但在短暂的小小的纠结之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我想学……”老堂主大喜,当即让但千千行了拜师礼,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教主大人,关上门就开始对着这小弟子倾囊相授。
被客气地扫出门外的于世隐:“……”
老堂主有心好好调教这个好苗子,奈何自己时日无多,只好先把各种理论技巧硬塞进但千千的脑袋,让她日后再自行领悟。好在但千千也很争气,短短几年内就把老堂主所教导的内容——几乎就是老堂主必生所学——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当然贪多嚼不烂,离精通差得很远。又过得一两年,老堂主终于一病不起,驾鹤西去,但千千含泪送走了师父,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成了七巧堂的新任堂主。
七巧堂中,但千千年纪不是最长的,资历不是最老的,阅历不是最广的,心机不是最深的——除了天赋异禀之外,她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而已。好在风老堂主早预见了这点,从但千千拜入他门下那天,就开始给但千千造势,加上教主大人也对但千千青睐有加,方才让这小姑娘名正言顺毫无争议地继承了堂主之位。
那天黄昏,将云老堂主安葬之后,教众纷纷散去,忙着统筹的于世隐在正厅没看见但千千回来,放心不下,想了想,抽出身来,到后山寻找。果然漫天红霞之中,教中遗老墓前,一动不动地跪着一个粉衣少女。于世隐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但千千紧紧地攥着七巧堂堂主的令牌,说:“世隐姐姐,师父要我做七巧堂的堂主,做很厉害的机关,帮你给归逻教的前辈报仇……我会努力的。师父会看到的。”于世隐说:“嗯,他们都会看到的。”
她的手覆上但千千的手。两人的手很不同,于世隐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有一层薄茧,是典型的练武之人的手;而但千千的手则绵软很多,茧多分布于手指肚上。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却握住了同一件事物。于世隐想,大概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们真的走上了同一条万劫不复之路。
于世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隔着数年时光,仿佛还可以感受到从但千千那里传来的温度。把左手覆上右手手背,眼前和心中两幅画面穿越时间交叠一起,她不由得想,千千在那边应该也会过得开心吧,就像尚剑阁之行之前一样?
但千千本来就极喜欢制作机关,又继承了风老堂主遗志,一天有大半时间都耗在七巧堂里,剩下一小半时间,能找到于世隐的时候就都用来缠在于世隐身边了。有时候她拿了一盘云片糕要给于世隐尝尝鲜,不过看到于世隐吃下去之后有点发黑的脸色,她就赶紧把糕点扔了,更不敢承认是自己做的。有时候于世隐空闲时间多一点,她就把自己听来的新奇事情一股脑滔滔不绝地灌输过去,比如“世隐姐姐你知道吗今天小黄被苦鸦哥哥带到了十步堂的房顶上结果苦鸦哥哥只顾着和泠刃姑姑打架把小黄落在了那里”“世隐姐姐听说山下城里来了一个特别好看特别厉害的教书先生咱们明天去看看吧”之类。于世隐:“……人家是教书先生又不是戏子伶人咱们怎么好看?”
更多时候她没有什么可说,就把自己新研究的机关暗器拿给于世隐看,给于世隐介绍使用方法、使用效果、保养方法和深入研究的方向。于世隐不通此道,只能一脸懵逼地听着但千千天马行空的讲解,并且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听讲,而且一般情况下,听着听着,于世隐就会想到教中又快没钱了怎么分配剩下的几两银子用什么方法能赶紧的充实起教中的金库等等一干令人头疼的日常事务。忽然听到但千千满怀期待地问她:“世隐姐姐,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于世隐一脸的严肃正经的高深莫测:“嗯,挺好的。”
但千千欢呼一声,极高兴地说:“我现在就去做!世隐姐姐,等我!”
于世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几天之后,七巧堂的堂主大人险些炸飞了机甲房的房顶。
正在为了银两焦头烂额的教主匆匆忙忙赶到七巧堂的时候,秋山正在给灰头土脸的但千千上药,一边没好气地说:“让你成天胡思乱想,你看看炸成这样,幸好没伤到脸……”
看来伤势不重。但千千疼得龇牙咧嘴,依然念念不忘她的新机关:“看来是我放的炸药太多了,引信也不够长,再改一改就好了,下次不会炸到房顶了。”
秋山手抖了一下,和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的教主大人异口同声喊出来:“还有下次?”
整个房间里进进出出的弟子都看了过来。但千千信誓旦旦地说:“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真是个让人心疼,可是又完全不忍心拒绝的丫头。于世隐无奈地想。尚剑阁一行之前,但千千对她说什么来着?是满心欢喜地让她看她新制作的机关吧。可是当她养好伤一路披星戴月回到未明山的时候,冰冷的机关大概还躺在千千的桌子上,可那个粉衣女子已经变做了后山的一抔黄土,和她手上抹不完忘不掉的鲜血了。新任的七巧堂堂主又是一个傻傻的有些可爱的女孩子,说话行事偶尔还能看出些上任堂主的影子,可是谁都知道,不是当初那个人了。就好像苦鸦送来的小白和丢失的小黄截然不同,也好像初见小白的魔教教主和抱着小黄出去玩的阿隐,隔了岁月的千山万水,都不一样了。不能说哪个更好,但是谁都不能把谁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