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吾妻,为夫明日便要出征,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如是你知道了,估计要嘟着嘴抱着为夫说不出话了。大丈夫应是纵横沙场踏破千军,娘子应是欣慰的。想来吾和卿卿已相伴十几载,不长的人生里已有半数你在身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之前曾惹娘子不开心了,为夫在此再给娘子赔不是了,娘子莫要生气。
娘子生的那样好看,大婚之时,为夫挑起你的红盖头竟看得痴了,娘子当时还取笑为夫,可娘子如此美人又温柔贤淑为夫自然满心欢喜。
娘子在宫里待得久了自然贪玩,竟女伴男装要为夫带你去青楼里听曲儿,虽说为夫的衣服娘子穿着确实大了些,娘子心灵手巧自己改好了,伴上倒也像个俊俏小生,只是生得娇小了些。哈,为夫了没有取笑你,娘子莫要生气。还记得那天吗,你还伴着男装就和别家娘子搭话被她家奶婆子训了一顿,那奶婆子上来就用力拍掉你的手,严声历气的骂你是哪来的泼皮竟如此无礼,还差点要押你去见官。
卿卿吾妻贤良淑德,如今一子一女也早请了先生来教,闺女像你,小机灵鬼一样先生喜欢的不得了,她也快到了入宫的年纪,娘子觉得要让她去吗?只是得等到为夫凯旋才能决定了。小子像我爱舞刀弄枪,我元家世代习武如今这小子怕是也要走为夫的路了,此路艰辛希望他能有毅力坚持。
为夫也在宦海浮沉几升几落,早已心归田野,如今又有了征战沙场的机会,希望为夫还能在那大漠深处斩下寇守保我祖国河山。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了,娘子那儿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为夫字写得慢,刚下笔还是夕阳满地,此时已是月上枝头了,娘子应该不会嫌弃为夫吧?前几日又读诗经,那关雎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如今为夫也有此感了。娘子命薄,可为夫此生能与娘子相伴数十载,又有儿女一双,乃我此生之幸。只恨娘子魂归黄泉时为夫未能在娘子床边相伴,娘子应是现在还在生气吧?否则为何几年了都不曾托梦给为夫?未能在娘子病重时侍奉在左右乃为夫毕生遗憾,娘子恨为夫也是应当。不知娘子那里有没有生老病死一说?总之娘子保重身体,明日出征,为夫也该休息了,若是娘子不生为夫的气了,可否在梦中与为夫相见?为夫还有满腹满心的话要与娘子说,卿卿吾妻,展信安。
元英放下笔,明月皎皎,烛影摇摇。他把刚写好的信在宋殊言曾经与他亲手栽种的桃树下焚烧。信纸在火光中,树影下,化为灰烟,一阵风吹过,那灰烟载着他的思念消散得无影无踪。月色微凉,元英只能独忍忧伤,卿卿吾妻,为夫还是想你了。
元英第二日出征,行走了数月,弹尽粮绝之时怀着破釜沉舟之志终于找到了敌寇,狼烟四起火光满天,元英在战场上厮杀奋战,身上不知是谁的血,人命如草芥。
一支箭穿进他的铠甲刺破他的胸膛,滚烫的男儿热血浸透坚甲。
卿卿吾妻,黄泉路上娘子还在等着为夫吗?
封绥是众星捧月的太子殿下。
小时候,父皇告诉他,不能让别人猜出他想什么,不可喜怒形于色。
他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并且一直遵循父皇的指令做的很好。
直到他遇见宋殊言。
“宋先生也喜读素书么?”
“我来并无他意,只是寻书不得,想找先生借阅。”他说道。
谁也不知道,其实封绥不喜读素书,不过是为了同那个清冷而稳重的女孩说两三句话罢了。
见到宋殊言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与别人不一样,而与自己类似。都肩负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使命,少年老成,他们必须成熟稳重,必须长大,成为这宫里强而有力的存在。
惊鸿一瞥,一眼万年,封绥觉得,他对宋殊言可能是一见钟情了。
他想多与她碰面,多与她说话。
但他读到了宋殊言眼中的防备与抗拒。
滂沱大雨,当封绥看见宋殊言宁可折了伞也不愿同他一路时,不禁暴露出自己简单而又真实的想法,
“我只不过,想同宋掌籍结友。”
殊言回答:“太子殿下,有缘自会成为朋友。”
看啊,又是疏离而委婉的拒绝。
此刻的大雨如同封绥的心情,失望而落寞。
他是真的...
只想与宋殊言成为朋友。
哪怕她觉得他有所图。
封绥没有放弃,面对宋殊言总是眼含笑意,笑脸相迎,纵使对方冷若冰霜。封绥想,总有一天宋殊言会一点一点卸下对他的防备。
可是没有。
“若不喜欢太子妃,将来等你有能耐铲除平南夏氏,皇后人选任你来定。”
“朕知道你喜欢宋承风家的闺女,只是那丫头脾性乖张如同她父亲,你便是娶了,也是自寻烦恼。”
那天,父皇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有一句话,封绥忍住没说:
父皇,你不知道。在我心里,她就是好。
取而代之的是
“儿臣知晓了。”
御花园的一棵参天桃树下,封绥负手而立。
他知道,宋殊言会走这条路。
果然,宋殊言遇见他时又是一成不变冰冷而疏离的神情。
看来,已经有答案了。
但封绥就是想撞这南墙。
“我想问宋典籍,是否相信,一见倾心?”
“你之于我,便是如此。”
“我知道你很排斥与我相处,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想接近你。”
“你可曾对我有一点此心?”封绥问道。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封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失落、惆怅,但更多的是释然。这个结果,他都该知道的,不是么?
“宋典籍放心,我此后便不再纠缠。”封绥说的洒脱而又认真,像是对宋殊言的一个交代,而又像是对自己的。
她走后,封绥拿出陈酿的酒,破天荒地喝了个酩酊大醉,以此慰籍自己可笑的一见钟情和来之不易的放手。
与其说他放手,不如说他放弃了年少无知的执念。
因为他明白了,也想清楚了:
于他,宋殊言是知己难寻,一见倾心,
而于她,封绥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他在想,往后的日子里,宋殊言会不会偶尔想起那个曾经她认为有所意图却念着“一见钟情”的太子殿下。
他知道,不会。
于是,少年的执念平平淡淡地以这样一种方式匆匆结尾。
......
最终封绥一步一步踏着荣耀与坚定走向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国泰民安,他变成了世人称赞的明君。只不过他的眼中结了一层凛冽的寒冰与寒冰背后深不可测的孤独。
偶尔封绥会乘着萧瑟的月光寻到当年御花园中的桃树下对月饮酒。回想起,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令他一见钟情,想付出自己的真心。
封绥回想起想起当年宋殊言对他说,
“奴婢不喜欢您,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相信殿下会遇到与您心意相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