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乌转星移乾坤定
鸿蒙初辟九州明
世事无常天有常
何故铸鼎邀太平
原始初年,九州天下走出蛮荒,经两千年风吹雨打,历周、春秋、战国,又立后周,以姬氏传位,立国六百一十六年,期间分分合合,终被乾所代。
乾为梁姓,立国不久内乱,不得不另封燕、齐、吴三国,到故事发生时,已经三十二年。
大乾现在的的年号为嘉熙,嘉熙皇帝得位于老皇帝的禅让,今年已经是嘉熙三年,而帝国北边的老燕王,已经把燕国朝政交给二王子尹元济两年了。
这一年的冬雪,比以往时候都来的更晚一些,但是雪下起来却如吴渠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燕国在大乾帝国的最北端,三个封国里燕在北、齐在西、吴在南。
而中央之国疆域最广,自南而北,大半神州大陆的东面都是乾国直属之地。实际上的四国中,燕国是气候最寒冷的国度,但是它的最北端的极苦寒之地朔州,仍有一只马队在凌冽寒风中前行。
正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时。这茫茫雪原,让人生出万古寒如雪的冷冽莽荒之意。
大地一片白茫茫,连车队的马都是白色的,除了一排排古树的枝杈略微勾勒出黑色的线条,世界似乎被雪主宰了。
车队连绵有一里多长,破败的旗子被不时吹过的朔风吹成了一条条的,早已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字了,也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是什么身后的车辙印一路向后,不远处就被大雪覆盖,已然无法辨别这车队从哪里来的了。
队伍里有很多种车,大多数车都载着粮食和杂物,在最后面。而有些则遮盖着厚厚的油布。
而最中间的一辆车最特别,居然有四个轮子,要知道燕国的车基本都是两个轮子的,而这怪车的篷布和车体都宽大,车轮是钢辐的,单看车辐很轻便,软木的车轮很宽大,但是车辙印却极深,用了四匹马来拉动。
车前头一个车夫,全身窝在一个棉被里坐着,脑袋都缩进去了,头发已经被白雪完全覆盖,默默的把住车的方向,而车体装饰豪华,除了白色的圆顶,大地方被劈砍过,甚至有黑色的污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里曾经有一摊血,还没被清洗过,就干在那里了。
但最显眼的,是该车四周的骑马卫士,戴着鹿皮高盔,身着黑中泛蓝的锁子甲,披着暗红色的斗篷,也有些污,他们的马极其高大,一共有十八匹,每一匹都是纯白色,就算已经经历了上千里路,依然排的整整齐齐,左六右六,前四后二,不紧不慢的走着。
这些卫士的骄傲气息,和整个车队的沉默以及破败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轮马车里面还是暖和的,有个身量颀长的少年,锦衣白袍,头发散乱,剑眉紧蹙,面庞棱角分明,面色偏白,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公子,大雪天不能影响他的爱好,此刻他正抱着一个小手炉,盘坐在一案条前,案上有纸,纸上有一道题。
板厚为八寸,置可容万担之锥仓,十六担谷占仓一方。
问:仓高几何费木最少,须用木几方?
少年脸色苍白,不过此时精神头不错,手持朱蜡笔,在纸上画出各种奇怪符号,和燕国的通用文字迥然不同,由于车体摇晃,他写的字符七歪八扭,有些甚至划到纸外面去了,但少年显然是乐于其中,手上脸上白袍上都被蜡笔污了都似乎浑然不知,嘴巴里还在嘟哝着:”世上粮仓多为桶仓,哪儿有锥仓?鸟师父啊,你这题出的,一如既往的臭…”。
不知为何,马车又停了下来,少年也停了下来,凝神静气,脸上出现了一丝惶恐,过了一会儿,发现只是停车并非有事,嘘了一口长气,再看题时,竟刚好找到了思路,借着这短暂的平稳,一时间下笔如飞,三两下就将题解出,大感酣畅,把笔一甩,就在车的夹层里摸出一个琉璃小瓶,打开瓶盖,酒香四溢。
正欲痛饮一口,有人叩击窗户,沉声说道:“主公,前方大路十里,有二百二十一人正朝我们赶来,有三十六匹马,其余是步兵。”
少年闻声一抖,把厚厚的白袍拉紧了下,脸色更加苍白,他钻出温暖的马车,出车的时候一阵透骨的冷风让他发抖起来,嘟哝道:“唉,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按你这个说法,来的可是军队,不是饥民挡路了?”
不是饥民,就是如跗骨之蛆的追杀者又来了。
环顾四周地形,四周极为开阔,往前是一马雪川,往回走则要穿过一片原始森林,有不少坡地和岔路。看到这里,少年喃喃道:“人不多啊,难道另有分兵?不对,斥候们还是称职的,如有分兵一定知道。二哥把云隼卫的人才都用来对付大哥和三哥了,对付我的人,尽用些阿猫阿狗,在这个地方搞伏击,得有多昏头!莫非另有蹊跷?”
这时从后面的车里冒出一个穿道袍的后生,两手拢在夸大的袖子里,看到少年嘟哝,神情远不及旁边的卫士恭敬,耳尖的他听到了少年的自言自语,大咧咧的嚷道:“你还叫那个畜生二哥?尹元济这厮阴谋篡位不说,还四处追杀你大哥三哥,连你这个从不争王位的四弟也没打算放过,尹方啊,你居然还叫他一声哥?他一路上派人截杀了我们三回还是四回了?多亏了我们命好,否则也不知道死了几次了!你这性子就是软,师父在的时候就嘱咐我多提醒你改改这个性子!”
少年尹方听到此言讪笑道:“二师兄说的极是!”。
道袍后生转过身,肃然发令道:“所有人放弃细软辎重,以最快速度回撤到昨晚上的树林,斥候随时回报!”,然后又把几个亲卫叫拢过来,细细的做了吩咐,之后车队附近各色鲜艳令旗忽然冒出来,以各种节奏和动作摇动。
指挥停当后,小道士再看师弟,见他此刻正恭顺的看着自己,唉,自己这个师弟绝顶聪明,但是就是过于温顺,整日里就爱看些算术格物书,也没个正形,活脱脱一个书呆子。
尹方却不知才一会儿的功夫,他二师兄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心思了,牵过卫士递过来的缰绳,放到二师兄胡准的手里,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壶酒,道:“二师兄,咱俩骑这匹马,先跑回昨晚上打的雪窝子,那里还有些没吃完的卤菜和没用完的柴火,咱兄弟俩喝酒去也!我最近在算学上颇有些进步,待我给你讲解讲解!”
尹方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回过头看到胡准还有些迟疑,询问道:“师父的兵法你学的最好呢!不怕出岔,是吧!?”。
胡准听闻此言,内心有些不耐,但脸上依然笑道:“这些土鸡瓦狗怎么吓得到我!”他的自信并非凭空而来,他们这支队伍,粗看上去只有十几骑的精锐,外加百十口民夫妇孺,但实际上这支队伍附近另有几支数量过百的的骑兵偏师在跟随车队做隐蔽活动,还有三十多个斥候侦查各路信息。
一路上经历过三次袭击,而且很明显偷袭他们的都是燕国都城那位派来的精锐部队,面对这样有谋略且实战经验丰富的对手,却因胡准布置得当,每次几乎都能够全身而退,这让胡准对于师父教授的兵法运用更加纯熟自信。
不过胡准总觉得今天有哪里不太对。
冬日的太阳下去的格外的快,两个时辰后,当斥候再次找到尹方和胡准的时候,他俩正在暗夜里的临时雪屋里并排而卧,小声的讨论着师父教授的究极推数算法,似乎并不关心前方进行的战斗。
胡准最爱的是排兵打仗、纵横捭阖之学,内心里是有些不屑这些算数小道的,和师父学艺时也是为了考核才有所钻研,没想到师弟尹方却尤其沉迷于格物数学之道,此时和他讨论这些,也有些顾及尹方情面的成分在内了。
“报!俘一百四十多人,杀六十多人,无一漏网。我方没有死伤,左玄铁卫五十人在西北二十里处押着俘虏审问候命中。”
“这么不经打?这也太奇怪了!”胡准原本想着怎么地也得后半夜才能接到战报,都做好了和尹方长谈的准备,没想到这厢才把话头提起来,那厢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走!去看看。”
所谓眼见为实,胡准一跃而起,就要去牵马,尹方却不敢立刻动身,为防有诈,仔细询问了战斗经过,以及周边的侦查情况,这才和胡准疾驰而去。
二十里路不够快马撒欢儿跑多久的,不多时就见到了左玄铁卫李吉,见面时他正在雪坡上审问一个穿着豹皮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小腿中了一支贯穿的弩箭。李吉看到尹方赶紧停下审问行军礼,汇报了此次战况,和斥候说的一般无二。
却原来是一伙山贼,寨子扎在燕国和北戎交界处的八里峡,统共居然有两千多人,这伙人春天和夏天和北戎做些铁器皮草生意,秋末就啸聚在八里峡做山贼,专门抢掠燕国边境的商队,胆大的时候甚至穿过朔州的三百里走廊,直扑燕国重镇朔阳打劫庄户,打劫所得转手再卖给北戎各部落。
一方面这几年老燕王中风不能理事,燕国中枢乌烟瘴气争权夺利,边患无暇顾及。另一方面,当地郡守似乎颇懂养寇自重,给了贼寇发展空间,所以这八里峡几年掠财不少,杀人无算。
其首领是燕人陈冲,江湖人称雪中飞陈冲,手底下有四个异姓兄弟,有北戎人也有燕国人,这次来打劫尹方车队的,就是他的兄弟之一莫聪,这会儿被捆在白杨树上,接受左铁卫首领李吉的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