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冉写好信,并未马上邮走,她一个人去水库边了。周杰下班经过溢洪道时,看到王舒冉徐行在去水库边的小路上,见她那孤单的背影,拖着沉重的步子,发生了什么事,那么自信倔犟的她,会变得这样颓废了!周杰情不自禁的跟了过去,远远的见她毫无目的在库边的冷风中徘徊,很久、很久——西风无情地刮走了一切生机的现象,枯黄干燥的尘土,暗淡的天空和灰白的云朵以及那荡潏而浑浊的库水,这也许是眼睛里的颜色,心是灰色的,怎会有悦目的色彩。
佛家说:这个世间的面貌,就是苦、空、无常,除此再无其它的存在。一个死人比一个厌世的人好,而被世界遗忘的人,就如死人一般。她的心灵被桎梏在自己的绝望和痛失的爱中无法自拔。孤独无依的她同凄风苦雨中的树木、鸟儿一样承受着苦难,尽管她奋力的争扎,还是被泥流吞没。她的感知已麻木,水库边西风残照,寒侵体肤,唇色紫灰,她仍不觉得冷。人生到这个世界不过是来受苦受难的,快乐和美好只是漫长凄苦的人生中的一些点缀而已,就是这一点点缀,吸引着人们跋涉漫漫长路。
叔本华认为“世界是大鱼吃小鱼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人类充满痛苦和灾难,因为生活就是盲目的欲求,欲求没有得到满足之前,总不免痛苦,得到满足之后又产生新的欲求,如此不断推演下去直到死亡来临”
“我没有欲求了,心已出浮云外,何必寄形逆旅中?可千古艰难惟一死啊!”王舒冉这样想着。且路长日暮,茫无归处,谁听哀鸣!她在无目地的走着,天已经暗了,碰到了周杰,她吃惊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钓鱼。”
她继续往前走,
“看你冻得,天晚了回去吧!
“嗯!”
一路上没有对话,周杰默默走在她身边,一种无言的悲哀从她身上散溢出来,快到家时,王舒冉从衣兜里掏出自己常用的钢笔
“送给你!”
周杰接过钢笔,
“为什么要送我?”
王舒冉停住脚步,目光呆滞的望着他,周杰立刻说:
“我很喜欢!”
她缓慢的朝家走去。周杰一直目送着她,她那婀娜卑谦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视线里。
四五天了,王舒冉没去上班,爸爸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
“对象也不找,活也不去干,就打算这样混日子了?没见你这样的油盐不进,一条道跑到黑”
她不言语。午饭后弟弟去上班,她出门叫住他,
“我的自行车送给你!”
“送给我?你不用骑吗?”弟弟惊奇的问。
“我不常用,你骑吧!”
弟弟不确定的看着王舒冉,
“拿去吧!”王舒冉把钥匙给他。弟弟很开心,扶着自行车左看右看,就像第一次看到它似的。王舒冉把日记、书信、诗稿、照片都装进布袋子里,拿到溢洪道下边水泥地上点燃,坐在那里看着火光和飞灰。下午她去把写给张柯桢的信寄出,晚上,王舒冉略加修饰,在出门之前她看着爸爸说:“我去万云芳家!”爸爸随便的应一声,都没抬头看她。她迈出门槛时又回头看了爸爸一眼。在万云芳家说说笑笑很开心,大约快到九点,她告辞出来。在黑夜里她慢慢的走过溢洪道大桥来到办工大楼。没有电,一楼门卫和二楼小会议室有亮光,她从东侧小门进去,通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楼梯口,虽然很黑,但她闭着眼睛也能走上去,到三楼去了西阳台。没有月亮的夜是漆黑的夜,在那遥远的水库彼岸,有几处象鬼火一样的微光在一眨一眨的闪着,她被淹没在黑暗里,无边的寂静笼罩在周围,眼睛无目地的对着空间,她坐在水泥阳台上:“黑夜静谧,什么都看不见我,苍天在上它也看不见我,‘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依之亲’冥冥中的主宰、上苍、造物主,我把自己给你们还,你们再也别想掌控操纵我了,我要自由了!明天的太阳和我没关系了,这种感觉真奇妙,就像自己战胜了不可战胜的敌人,放松了,释然了。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但是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内心十分平静,生命终会结束,回归自然而永恒。本就梦中之身,死了也许是一个大梦的醒来。静卧这高高的阳台之上,了不知南北。明天她将为这座工作多年的办工楼添一个爆炸新闻,又够他们享用一段时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她割开了手腕的静脉,血在慢慢的流淌,把她所有的感知流出,剩下一俱如枯木一样的尸身,再也没有痛了!雁过音影没,客舍枉留连。二十余流光,如梦亦如幻!
早上刚上班,周杰走进正门大厅,就见有人慌慌张张往楼上走,他走到楼梯口,
“怎么了?”问正在上楼的小孙
“说王舒冉在西阳台自杀了!”
周杰怔了一下,然后一步两个台阶冲上三楼阳台。有三四个人站在那里,他走上前去,看到王舒冉头朝西北,左侧卧,面色惨白,如云的长发铺在身上、地上,白色的毛衣染着血液格外刺眼,地上一滩红褐色凝血。他慢慢的向后退、向后退,撞到跑上来的人,他才转身飞奔下楼,出了办工楼,直冲进松林深处,扑倒在地痛哭失声。
象王舒冉预料的一样,整个办工大楼炸开了锅,它的余波很快就波及南岗,再慢慢的扫到县城。
每到黑夜来临,那死亡的恐怖阴影就覆盖了整座大楼,也许直到这座大楼废弃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