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少女终于乖乖坐下,少年手头也对凝精草做了一番处理,淬出其中有效的药液,装入一个细竹筒内。
随着男子的靠近,她羞赧地别过头,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的脸烫得她有些发昏:敷药这种事......可是连羽锋都没给我做过......如今却要让这讨厌的家伙占了便宜......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少年自然是不知少女的小心思,只是自顾自地进行着手头的动作。
俯身轻轻将撕裂的衣料与血肉相粘处分开,露出掩盖其中的伤口。
犹若白玉凝脂的肌肤被一段深长可怖的刀口粗暴地割开,如此毫不怜惜地下手,实在是惹人心疼。
他微皱着眉,先将伤口以清水洗拭,除去血污。听到少女的嘶气声,手头的动作更是放轻了几分。
待清理完伤口,少年取出竹筒,以干洁的棉草蘸取其中的凝精草药液,再仔细涂抹于少女的伤口。
药液一沾血肉,便被如饥似渴地吸收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腌痛,反而连一直未曾停息的撕裂感也缓解了不少。她只觉有一股清凉之意自伤口处涌入,顺着经络游遍全身,体内原本枯竭殆尽的精气也如被春水润泽的大地般重新生发。
见这凝精草确有奇效,不禁对正在为自己细心涂药的少年有了一丝感激之情,先前多少对他控制音魉袭击自己一行人的不满也消退了不少。
这个老古板,人倒也不坏......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们的不对,倒也不能怪他......
念及于此,少女缓缓将别过的脸转向少年的方向,想要说一声谢谢:“那......那个......”
少年听到声音,便抬起头,却只看到了少女那称得上是有些扭曲的表情。
“怎么了?”少年语气微疑。
看到自己衣裙的裂口竟被撕扯得那么开,将她的腰露出一大半,原本心头涌动的感激一下子便荡然无存。
她紧咬着牙关,一张通红的俏脸不知是羞得还是恼得,一字一顿地恨声出口:“没!什!么!”
狠狠地闷哼一声后,再度转过头去,少女的心绪已是混乱不已:怎,怎么办?我的清白啊......就这么被这个讨厌鬼给玷污了,以后可怎么见人啊?羽锋,羽锋他知道后,会不会嫌弃我啊......
少年对她这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后,继续对伤口涂抹着药液。
不多时,那左腰的伤口已是被药液充分地敷合,少年便略微停下了动作。
一觉察到他手头的动作似有稍缓,少女便立刻起身遮掩着自己开裂的衣裙,同时脚下急移两步,远离了仍半弯着身的少年。
对于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少年也是没有过多反应,或者说,久居深山、不通世情的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少女的羞意。
一脸警惕地看着始终保持着那副万古寒冰般表情的人,一手继续遮掩着,一手迅速结印,释放疗愈术法为自己进行最后的愈伤。
“你右肩的伤,我还没处理。”
见她似是以为自己已经敷好药液的样子,少年不由提醒了一句。
“不,不用啦!这个我自己用术法治疗一下就好了。”
少女为他竟还在意自己右肩的小伤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经这一提醒,她才想起先前与连江上那一拨间影过招时所受的伤,当下便再次施术,那右肩的伤也开始缓缓愈合着。
待对伤势都进行了一番处理后,少女一手掩着衣裙的裂口,目光复又转向少年。
一想到刚才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娇俏的面容又不禁晕红了起来。
此刻,两人都未曾言语,沉默扩散在林间。
少女甚至都觉得周围的氛围有一丝暧昧......
狠狠地将这个念头抛去后,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尽管语气有些幽怨与不情愿:“那个,谢,谢谢你了。”
“不谢。”少年中规中矩地回了句,便不再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
“啊......那个,我现在就把《万物生》的曲谱给你。”
忍受不了这尴尬和心头挥之不去的娇羞,少女忙主动去打破这僵局。
手中已是持笛欲奏,奈何那寒凉少年再次叫停了自己。
“慢着。”
“又怎么了?”
少女气恼地垂下流碧玉笛,素来涵养极好的她,此刻对于眼前人也不由有些抓狂。
对上少女饱含怨气的目光,少年不紧不慢地解释:“时辰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绕过那些追杀你们的人。出林之后,再如何,便与我无关了。你就在这路上,奏与我听吧。”
对于这建议,少女撇撇嘴,自然没有理由拒绝。或者说,正是求之不得,她是再也不想与这个老古板多待半刻。
见她并未提出异议,少年便指挥着音魉们再次将锦家众人抬起,领着向另一方向走去。
饱含怨气的眸子狠狠地剐了前方少年几眼,少女这才愤愤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一路上,笛音清越、轻快明朗,犹如春风扑面,春回大地、万物生发......
笛音的传授很快便结束了,承诺完成的少女一身轻松。先前的不愉快也因就要和那讨人厌的老古板一拍两散而消散了不少。
没了欠着什么的感觉,少女的心绪平复下来,性情恢复了最初的静婉细致。
看着前方那少年不紧不慢引着路的身影,少女心中渐渐有些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那个影子一般的少年,孑孑一身,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寂梧林中度过了多少个孤独的日日夜夜?他又是怎么能够耐受住这无垠的寂寞,与这些没有活力生机的音魉们一起,为这所谓的传说中的亡者们守护安宁?他又是承受了怎样的孤寂,才会有了如此令人黯然落泪的箫音呢?
想着想着,少女柔婉的心便软了几分,温睦的眼眸中也是蕴满了同情。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身后跟着一群背着昏迷之人的音魉,除了少女轻细柔静的脚步声,只有偶尔的一道夜风吹动梧桐的声音。寂静的氛围在两人间弥散着,好似走向那永恒的孤独。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有多少次,那寒凉孤寂的少年,独自一人在这山林间无声无息地行走,陪伴他的唯有寂静与孤独。
“那个......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寂梧林吗?”
终于还是耐不住这沉郁的氛围,多少对前方的少年有些改观的她,想要多了解他一点。
奈何,问题落下,山林间再次充满了寂静,迟迟无人开口。这几乎让她怀疑,方才自己到底有没有问过什么了。
就在少女将要泄气的时候,前方的人才幽幽道了句:“不错。”
不由吐了口闷气,暗暗前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难怪你的箫音那么让人感到压抑,”少女了然地道出一句,对他的音律以交流的意向做了个评价,“感觉很是孤独。”
比上次持续更久的沉默。
她的心一顿,暗自嗔怪自己失言,好像把这个老古板说的不高兴了。
但沉默过后,那人还是低低地回应着:“是吗?很不好听,对吧......”
在少女看不见的角度下,少年那古井无波的眼瞳竟流露出一丝失落。
“不,并不是不好听,只是太让人感到沉郁罢了。”
少女听到他这不自信的言论便劝慰到,接着由衷地称赞着:“说实话,你的吹奏比我还好呢,情感的投入要比我浓厚得多。要是换个轻快点的曲子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听的。所以啊,你要把我的——啊呀!”
正善意地试图对少年进行一番鼓励,却不料一直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的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猝不及防下,竟一不小心撞在了他瘦削孤峭的后背上。
“你,你干什么呀?!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少女触电般地向后回跳了一步,为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再度羞恼不已。
少年没有答话,她却在内心又羞又怒地狂乱了:这老古板故意的吧?刚才给我上药时就把我的衣裙扯得那么开,现在又故意停下等我撞上他。没想到他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孤绝样,竟然还三番五次地想我便宜!
越想越是生气,而少年只是站在那,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饶是少女再好的脾气,语气也是不由带上了怒怨之气:“喂,我在问你呢。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呀?”
气鼓鼓地看着前方的人转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那从一见面开始就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有了一丝激动和欣喜,寒凉的眼瞳此刻也焕发着闪亮的睛光。
更夸张的是,他竟还在她惊愕的目光下,微微笑着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愣愣地盯着少年的笑脸,心中翻滚的羞意和恼火都一下子被震惊振得溃散殆尽。她此刻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旭日西升、沧海起火:我没看错吧?这老古板也会笑?不过......他这一笑倒是比一直冷着个脸好多了,既然这样就应该多笑笑嘛......
呸呸呸!他笑不笑再怎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少女一个激灵,匆忙扼制住了自己的心绪。
为了掩饰心中所想,少女下意识地遮掩到:“啊?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懂。”
少年却是笑意不减,反而带着恳切的目光真挚地注视着她的明眸:“我是问,你说我箫吹得好,这是真的吗?”
被如此恳切的目光这般露骨地注视着,不禁再度羞红了脸,不敢再看向他那引人瞩目的融冰般的笑容。
也许,昙花一现的美丽,正在于她的短暂和珍贵吧......
她眨了眨有些涣散的眼眸,连忙撇过头,语气带着一丝慌张:“我我,我骗你干嘛?就算是以一个内行人来说,你的吹奏,确实无可挑剔。”
那深邃的瞳中神光更盛,几乎为这黑暗寂静的寂梧林点亮了烛光,第一次为它送去了温暖和光明。
“谢谢。”
低不可闻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更引得心头的悸动难以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