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门关外,零碎的火花正在雪墙之顶不可思议地燃烧着,眼见着灼热的温度让雪墙快速消融,甚至比盐水浇灌还要更加显著。
这本是一个奇景,也本该带着啧啧称奇的态度悠闲地观看的。
可此时看到那火焰,却不由令秦羽锋的心情更加压抑与沉重。
“秦兄弟,真是抱歉,都是因为昨日我没有给你提醒,这才让天威军营着了火。这消石有良好的助燃效用,本就该远离火源,以防引发大火的......”
雷楼饱含愧意地向秦羽锋致着歉,昨夜的那场火让他充满了罪恶感。即便不是他亲手点燃了那场大火,也到底还是经由他的一手策划促生,并且任其具备了极易发生的可能性而不加以阻止。
“雷兄无须介怀,本就是我军的疏忽才引发了大火。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有雷兄相助,那大火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给扑灭了啊。”
秦羽锋略显僵硬地笑笑,对雷楼如是说道。
虽说这是些客套话,但雷楼还是为此更加深了愧意。
锦霏凰在一旁看着,暗自调度了一下自己的言辞,添上了几分合度的关心:“羽锋,昨晚的营火引发了多少损失?可会有大碍?”
秦羽锋忙做出了回应:“霏凰,你不用担心,没事的。不过是烧了些营帐,我还不至于因此被降罪。”
此刻他这副压下心头恼惧,强作轻松的安慰确实像是恋人间会说的话。锦霏凰看着他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心中滋味莫名。
这到真的教她有些于心不忍了,就像他们之间依旧如故一般。只是,心中怀着真相与死寂的她,却难免感到一丝可笑。
虚假的关心,虚假的镇定,虚假的安慰,以及自己本该问出的虚假的追问——“真的不要紧吗?你可别逞强啊。”——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她到底,还是顷须沉默后,语气平缓地道:“待会我回去叫人送些木料皮草之类的物资来,可别让那场火导致军中士兵们挨饿受冻。”
只是关心了军中将士,而刻意没有提及有关自己降罪可能的一句,秦羽锋本便不宁的心,更加嘈杂缭乱。
自那天被她挣脱怀中之时,锦霏凰便十分明显地与自己拉开距离。先是躲了自己整整一天,又在这两天清理雪道的途中尽可能地避开自己在的时刻。这些无一不加剧了他心中的不安。或者说,其意已明。只是自己还不愿去承认,不愿去相信罢了。
秦羽锋看着锦霏凰那娇俏熟悉的脸,很不是滋味。
曾经,他是最喜欢她不过的;现今,他也依旧还不能放下她吧。否则,何以自己至今仍旧不敢亲口告诉她真相?
只是,比起她,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去获得,而这一切需要权力才能达成。锦家,却是最没有权力可言的家族。所以,他也只能选择杜若曦,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一念及此,他便更加失意,连火烧军营的灾难似乎都比不得此刻令他痛惜。
“那我这便去让人准备一下,便将东西送来。”
秦羽锋的沉默没有让锦霏凰觉得无以应对,她平平常常地说着,平平常常地笑着,又平平常常地莲步轻移,只留下一个半晌无言留在原地的人。
不是漠不关心,不是麻木不仁。
且不说自幼相识,哪怕是萍水相逢之人,她都会去助上一把。
之所以如此淡漠,不过是不想再留有一丝机会给他。或者说,唯一留给他的,是他自己亲口说出那件事的机会。
如若不然,此后相见,犹似不识。
这是她所能做的,也是她留下的最后一丝余地。
“明日出关,你,还会是选择闭口不谈,若无其事吗......”
............
看着夜幕再度降临,雷楼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昨夜大火升起的地方,缩回了脑袋,将窗牖尽皆合上。
房间内顿时昏暗下来,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前,虽然灯烛就在手头,他也没有那个精神去点燃它。
他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
虽说秦羽锋的确负了锦霏凰的一片真心,还在明知已有婚约在身的情况下,继续纠缠着她。这么看来,着实可恶。但是,自己所亲手促成的那场大火,就真的对吗?
即便是锦霏霞强逼着他去做的,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给秦羽锋那所谓的“教训”呢?他真的能代表锦霏凰,替她狠狠出了这口恶气吗?
对,如果是霏凰小姐的话,她会同意我这么做吗?
雷楼忽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是在听信锦霏霞的一方说辞,却忽略了最重要的锦霏凰的感受。
他不知道,这么做了的他,会不会被锦霏凰所接受。
想到这儿,原本便被愧疚与不安浸透的身心更加慌乱无措了。几乎都要被自身体中溢出的焦虑压得透不过气来,犹若一个沉没水底的人。忽生的无边忧惧,在黑压压的环境中宛如囚笼,拷问鞭打着自己内心的良知。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构害了一个可以说是与自己毫无仇怨的人,还连带着天威军营帐焚毁,可能招致朝中军战监的降罪。
而且,如果让刑法监给自己定罪的话,即使有雷家身份的庇护,也是免不了降职罚俸,外加禁参朝政的吧。若是让爹他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些那些,雷楼不禁渗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干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慌忙地将旁边的机关盒打开,取出通缘镜,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上,坐立不安地等待着锦霏霞通讯的到来。
三日前的那次通讯后,她确是没有再与自己联系。不似往常,因为自己的不开窍经常惹她发火,她嘴上说着不想再帮他了,可第二天晚上通缘镜的振动却依旧是如期而至。
这么久没有听到通缘镜的振动声,这还真是第一次。由此,足以看出这次锦霏霞对他有多么生气了。
若是自己真的没有按照她说的去“教训”秦羽锋的话,她肯定是不会再教他该怎样去与锦霏凰相处的了吧。
雷楼心绪杂乱地想着,神思不定,只为等待着桌上通缘镜的那一声振动。
透过窗棂隐隐照进的夕光已然彻底隐逝,密闭的房间完全黑暗下来,雷楼还犹自不觉。
深黑的眼瞳蕴满了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与房间内的黑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唯有静默与深沉的压抑,在继续着。
不知等待了多久,终于一声振动在针落有声的黑暗中骤然响起。雷楼忙急切地探指,几乎在那振动响起的瞬间,便将镜背的铜钮按下。
突然发现眼前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雷楼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一直都未点灯。
待灯火燃起,通缘镜中出现的,是一个狠狠地盯着他,几欲怒泻千里的少女。
“刚才怎么回事?!怎么一片黑漆漆的?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要拖延呢。”
连纸面上跳动的字迹都隐隐带着一丝怒意。
“抱歉,霏霞,我刚才忘点灯了......”
雷楼面色僵硬地笑笑。
镜中的锦霏霞冷哼一声,也不再去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是直奔主题:“叫你办的事,你到底办了没有?”
一提到这事,雷楼的神色便不由黯淡下来,愧意与慌忧难以抑制地涌出。
而在锦霏霞那一边看来,她只是看到了雷楼低下了头,一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畏缩样子。
“好啊!你竟然真的没有听我的去教训秦羽锋?!那本姑娘就再也不帮你了,你自己去在姐姐面前丢脸吧!”
锦霏霞大怒,“噌”地一声站起,接着便要一把抓起那通缘镜,并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
雷楼见锦霏霞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虽然没有看出她嘴中所说的话,但他也明白恐怕是她误会了什么,便急忙出声解释到:“哎,霏霞你别生气!我做了,我把秦羽锋天威军的军营烧着了!”
镜中已是龇牙咧嘴地抓住通缘镜的锦霏霞蓦然动作一顿,她看了看一脸焦急的雷楼,看样子不像有假。
“你说什么?!烧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