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渐晚,夕阳西下,在一大片红艳艳的余晖中与雷楼于客舍之外作别,锦霏凰在留下了一个足以让雷楼魂牵梦绕一整晚的柔美微笑后,终于将他给送了进去。
雷楼的身影一消失,锦霏凰顿时便感到身心俱疲。
与一个榆木疙瘩相处,那还真是相当累人啊。
锦霏凰默叹了口气,望了望夕阳最后的一抹光辉,不由有些心绪不宁。
心中正不知在杂乱地想着什么,突然听见有人在唤自己,转身一看,却是自己的父亲锦家主锦盛业。
“爹,您怎么在这?”
锦盛业面色和霭地走近,向女儿笑到:“爹正想找雷家老二商谈些事宜,过来时,就见你站在这里。听说你与雷楼一起去了集锦阁?两人相处下来,感觉怎么样?可还算顺利?”
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地思绪翻滚着,听了父亲的话,顿时心中一凛。
“还,还不错。”
锦霏凰浅笑着,心却是缓缓沉了下去,一时之间如坠冰窖。
她原便是个敏感之人,今日锦老爷子与她的一通谈话,锦霏凰便已品出他有姻合她与雷楼之意。现今又见父亲几乎是有些直白地问她与雷楼的交往情况,这又怎么能不让她多想?
锦老爷子会有此意,她并不意外,毕竟锦老爷子素来古板严礼,对一些老习礼是信之笃深的。因此,他打算替自己来包办姻缘,这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锦霏凰没想到的是,照父亲此言,他明显是知道这件事的,可他却没有表露什么不赞同的意思来。虽然父亲对爷爷的决议多半不会反对,但这不代表他会事事顺从——他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原则。
父亲是个重情顾家之人,虽因此他并不能将锦家商会经营得更上一层楼,但对于家中内务的处理,他是绝对要胜出爷爷不少的。而这家中之事,尤其是有关母亲和他四个儿女的事,父亲还是会偏重他们自己的心意的。
锦霏凰知道按父亲的性子,应当不会强加给自己什么,但他方才那一句,却真的让她意外地觉得,也许他对她与雷楼相交之事是赞同的。或者说,哪怕到最后,锦老爷子真的决定让两人结亲,他也并不反对?
越想越是心凉,竟有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无助——那是被亲人弃之不顾的无助。
虽然锦霏凰知道这有违父亲的行事风格,她也很想直接问明。但她竟是有些怕了,怕一切真的如她所想,于是便只得持以沉默,未问出口。
此刻,她的心,空而又凉,隐隐地,萦着一缕绝望。
锦盛业听了女儿的回答,也是听而信之,并未对女儿的心思加以深究。
他心安地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似是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这样与雷家的合作也能照常进行下去,你爷爷也不至于再发难。凰儿啊,你情感上的事,爹也不多说什么,但还是要委屈一下你,将我们锦家与雷家的合作进行下去了。”
锦霏凰未有言语,父亲轻放于自己肩膀上的手,却有若千钧之重。
但是,更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是他的话。
对我的感情事不加定论?委屈一下我?锦雷两家的合作?
只觉自己的心一寸寸冰封至寂,绝望的死寂。
这话说的,似乎真的是爹不再考虑她的心意,为了锦雷两家的合作,而舍弃掉自己与雷家联姻来为家族谋利了吧?
当自己的猜测似乎真的成真时,锦霏凰已是凄惶无助:自己所喜欢的人订了亲,而自己却要被迫嫁于他人。世事如此,当真是,凉薄无情啊......
锦霏凰此时已无心再问明了,她缄默下来,不置一词。
锦盛业未能察觉女儿的心思,在他看来,锦老爷子答应暂且不安排锦雷两家的联姻,也就是任由女儿与秦羽锋他们俩的感情发展了。虽然还是需要女儿与雷楼打好关系,也算是让她有些委屈,但比起直接嫁与雷楼来说,那可真是好得太多了。
“好了,爹爹也不与你多说了,你早些回去吧,爹这还要与雷家老二谈谈有关合作的事宜呢。”
说完,他便是最后再看了女儿一眼,转身走向了客舍。
锦霏凰施礼送父亲进去,面容之上已是再无一分表情。
她看了一眼沉落山头的夕阳,驻立良久,才缓缓转身而去。
夜幕,悄然而至。
曾经的青梅竹马已移情别恋,姻亲且定,锦霏凰知道,自己与他再无可能。
本以因此而极悲,却未曾想,自己又将会被强嫁于人。
锦霏凰自是不会轻易同意,但她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之前,是不会有所表露的。只有真正玉石俱焚之时,她才会显露本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只是,此心,对那个人,于此情形之下,分感怀念......
是夜,华灯初上,锦家大宅灯火通明,绚丽夺目。
锦霏凰缓缓步入栖凰院,心念那情丝应斩之人,已是心念俱灰。
春棠和秋枫一见她回来,便要扶着她去休息,却被她给叫住了。
“不用了,我先在外面坐坐......对了,去把我的琴拿出来吧。”
“大小姐的琴?”春棠不由感到诧异,“那个琴,大小姐可是有个三五年未弹了的,怎的......”
说到这,她不由止住了话头,秋枫正一个劲地给她用眼神示意。
“没什么,就是今儿兴致突然来了,想再弹弹。”
锦霏凰柔柔地微笑着,但那微笑却令两人感到有些莫名的凄楚。
春棠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秋枫给拉住了。
秋枫微微欠了欠身:“秋枫明白了,还请大小姐稍等片刻。”
说完,便拉着犹自迷惑不解的春棠往屋内走去,直让她压低了声音一阵抱怨。
“怎么了?干嘛这么拉着我?”
秋枫却是不答,待两人进了屋,她才松了手,轻声道:“你还没看出来大小姐她心情不好吗?这些天来,大小姐都显得沉静了不少。”
“有吗?大小姐她不一直这样的吗?”
春棠有些理所当然,不过她也知道秋枫心思极是细腻,锦霏凰的情绪她倒还真的能偶尔看出一二来。而春棠虽然也很会察言观色,但到底是少了秋枫的那一份精微。
秋枫摇头,边走向那锦霏凰去得越来越少的琴室边道:“你忘了在济城二小姐叫我们给秦大少爷写信的事了吗?秦大少爷竟罕见地未回,而大小姐自从济城开始便话少了些,就连秦大少爷也再也未提过一次。”
一经秋枫提醒,心思灵敏的春棠倒也真的发现了这些端倪。细思了思,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大小姐她和秦大少爷......”
“噤声......”
秋枫竖指轻嘘了声。
掸去做工精美华丽的古琴上的一抹蒙蒙轻尘,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它。
“这些事哪是我们可以轻易过问的?你可得管住你这张嘴,别又不经意地说出了口,引得什么祸事。”
春棠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有些怯怯地缩了头。
“这事还是少问的好,大小姐她一向是不愿别人问她不想提及的事情的。今早二小姐来,又把我们和夏渠冬霜支开,估计多半也是谈的此事......”
秋枫跟春棠缓缓并肩走着,与她相商着:“今天大小姐突然想起了这琴,怕是想借此寄情,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一会我们找个借口出去,让大小姐她一个人待会。”
春棠深觉有理,忙点头赞同。
两人携着琴出了屋,见锦霏凰已于庭中梧桐下坐着了,面前的一整块青川玉制成的棋坪已是清理一空,雏凰小锦正在她身畔飞舞盘旋,很是静谧怡人。
见到这一幕,春棠秋枫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梧桐树下,将古琴在棋坪上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