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于锦家后院兜兜转转终于接近了前庭。远远见那会客厅中,锦老爷子已是于主位正襟危坐,一股老练沉稳的威严不引而发。
未见有其他人在,锦霏凰心中微疑。正要移步上前,却觉一直在身后跟着的妹妹,突然停下了脚步。锦霏凰微微转头,见她正有些畏缩地偷瞄着厅中不怒自威的爷爷,貌似不敢上前。
“那个,姐姐,要不还是你先去吧。反正爷爷也没叫我,我就在这好了。”
锦霏霞看到姐姐的目光,有些讪讪地道。刚才一股子不撞南山不回头的劲头,一下子没了。
她向来是有些惧怕锦老爷子的,平时还好,可现在这锦老爷子的气势让她畏不敢进,先前还欲一试的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锦霏凰看到妹妹的样子,便早已将其原因了然于心。对于妹妹的说辞,她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轻声嘱咐了几句,便在锦霏霞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步向了锦老爷子所等候的会客厅。
锦家的会客厅可谓是遂域九州最为恢宏大气的宫室了,除了千年前雷家先辈亲自为建苍王朝监工建造的朝堂奉天殿,它便是冠绝九州的第一厅堂。
此厅名为“锦酬堂”,全堂的木料皆用无价的擎建木所造成。正堂门口堂匾高悬,竟是用比擎建木还要珍贵的一块皇家御用苍梧木打造,箍金包裱的板面上“锦酬堂”三字铁画银钩。
内堂之中,正面高悬一副出自几百年前丹青名手的“江连九州图”,其下桌椅俱为舒适的紫檀云香木,屋内陈设皆为天然玉石所琢器皿。
堂中上古流传的铜缕博山炉内焚龙脑天涎香,桌上款客之果为海外蓬莱仙果,杯中香茗为荒州天巅茶。
总之,任何进入锦酬堂受过锦家款待的客人,走出锦家后便觉天下再无客处矣!
锦霏凰莲步轻移,步履端雅地缓缓走向锦酬堂。其行为举止,保持了合乎礼教的最好举态。
因为,锦老爷子是个遵循古礼的老人,平时在家对子孙们的教诲最多的便是礼仪,其严格程度,甚至还在诗书传家的苏家之上。
所以,锦霏凰那温雅娴淑的仪容,还要归功于锦老爷子的严苛教导。平日便仪态有方的锦霏凰,在爷爷面前,这些礼仪更要做足。尽管,她并不喜欢这些约束人的古板条框规矩。
锦老爷子正端坐主位,威仪万丈地坐着闭目养神。
态度恭敬地走进锦酬堂,在离锦老爷子三丈的地方止步,见锦老爷子还未睁眼,锦霏凰便也依着家礼未出言叫他,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等待着长辈先声出言。
随着锦霏凰停步站立,锦酬堂又陷入静默之中,除了隐而闻之的呼吸声,便再也没有其它声响。堂中气氛略显凝重,锦霏凰心念转动,不由有些憋闷。
暗自猜测起了爷爷此次叫她来的意图。只希望,不要是昨晚那莲台宴的后续......
锦霏凰心中暗念着,心情也微微沉重了一些。
堂中的沉默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锦老爷子这才缓缓睁眼,看向了锦霏凰。见她仪态规矩合礼,锦老爷子也很满意,只是脸上的表情依旧古板严肃。心中却对接下来的谈话更有了几分把握,想来锦霏凰也不会推拒。
“丫头,你来了啊。”
“是,爷爷。不知爷爷叫霏凰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待锦老爷子开口,锦霏凰这才向他规矩标准地见礼。
锦老爷子点头示意,道:“爷爷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这段时间让你去奔走操劳,先是去荒州,之后又去济城求医,辛苦你了。今日有空,便特意叫你来说道几句。以后锦家的这个重担,也是要你来扛一部分了。”
锦霏凰盈盈施礼,谦言道:“爷爷言重了。霏凰本就是锦家的一份子,这些事,都是霏凰分内之事。家里的担子,我自然也该分担一些,为大哥他出一份力,以减轻他的负担。”
锦老爷子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见锦霏凰还站着,便让她坐下来谈话,锦霏凰依言遵命。
“丫头啊,算来你今年也十七了吧?也不小了,是个大人了。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锦家家业庞大,霏凰觉得自己该先替家里做点事,不敢只考虑自己。”
锦霏凰谨言道,听到爷爷的这番话已是心中一突,隐约知道了他今日与自己谈话的意图,怕是要定下她的未来。
锦霏凰轻咬粉唇,心渐有些沉了下去,也许昨日自己所担心的事便要摆上台面。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什么叫不敢考虑自己?丫头,你这就有些不对了,这人生之事,可不得早日定夺嘛?”
锦老爷子声音提高了一分,对锦霏凰那谨慎之言感到不满意。
他停顿片刻,一双沧桑而精明的眼睛直直注视向锦霏凰的眸子,语气严肃认真:“丫头,不如,爷爷做主,开始让你直接着手管理锦家商会的事宜,你看怎么样?”
心中悚然一惊,万没有想到爷爷说的竟不是有关于雷楼的,反而还是要将锦家商会的大任托付于自己。
要知道,让家族内的女眷直接处理商会事宜,锦家从无此先例。锦老爷子又有些重男轻女,又怎会将此大任委于身为女儿身的自己?此事,反常得近乎诡异。
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心随念动间,口中已是婉言推辞:“霏凰不敢,商会之事俱是由爹爹和大哥以及那些叔伯们处理决定的。霏凰不过是一介小女子,岂敢置喙、越殂代疱?这些经商大事虽不能献力,但家中的一应内务,霏凰倒是可以尝试着看看,以便接下德叔的部分担子,好为大哥他安家定内。”
“不,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爷爷虽然重礼,但还是知道,商事乃能者经之。虽然我锦家这些年来并无此例,但当今之世也是有不少女子经商的。不说别的,单说我锦家蚕丝供应,便几乎都由女商提供;甚至,锦家商会同样也有女子经事。你身为锦家长女,难道还不如外人吗?”
锦老爷子严厉地驳斥到,语气很是不高兴。
“霏凰明白,可是,这是不是不太妥?毕竟......”
“有何不妥?你天资卓著,既心细如发,又极具洞察力。难道就不可以为锦家的事业出出力,做些贡献吗?”锦老爷子的语气不容置疑。
见爷爷如此态度,锦霏凰也只得咽下了推辞之语,轻声应允下来。
终于让锦霏凰将此事应下,锦老爷子的面色与语气也微微放缓下来。只有锦霏凰答应了开始管理锦家商事,锦老爷子才好把话引到今日的重点上去。
当然,他也是有心让锦霏凰参与锦家商事的,这点毋庸置疑。因为不管怎么说,锦霏凰也是他的亲孙女,而且还很有天分,就算仅仅是为了人尽其材物尽其用的话,此事也是十分妥当。
锦老爷子站起身来,在堂中颇显威仪地踱了几步,开始给锦霏凰一些教诲:“丫头,我锦家家业经过历代的积累,也是有几百年了。祖上从织锦开始,做着锦绣绸缎的生意,百年下来,手艺也是越发精湛,成为九州数一数二的锦绣大商户。以你看来,从大商户发展成如今的锦家,如今的锦家商会,我们,靠的是什么?”
见爷爷与自己突然之间谈起了家史,不由也是稍感意外。
凝神细思片刻,分析缜密而周致:
“锦织之业确是我们锦家的发家之业,我们锦家也确实有些精巧妙绝的技术。靠这些技术,如果说成为锦织业的领军之户的话,也是极有可能的。但——若说到成为这九州第一的商户,却几乎绝无可能。”
锦老爷子听着锦霏凰的话,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得到爷爷的肯定,锦霏凰也是微微放宽了心,思路也越发清晰了起来。顿了顿,她又继续轻轻说到:
“要说这商业,其利自然是厚于农耕。官家也是深谙其理,于是他们便高设商税。这样,商家既可以给他们赚钱以充实国库,又方便他们管理以衡民生。”
“而对于这商业,说到底,便是商品的产销流通。商品的生产以及销售自不必多说,我锦家虽精于生产,但其本质与别的商家并无不同。除了这生产和销售两个环节,那中间环节——流通同样至关重要,甚至对于现在的九州来说,它还要胜于产销。”
“商货的流通关键便在于运输,而运输方式无非陆运与水运两种。陆运耗费甚巨,并还伴有诸多限制,如果运输误时,往往会大损其财,既不得利,反而还会有亏损。而水运则不同,虽然也有沉舟之险,但它胜在高效快速,而且货量庞大。所以,江河漕运,乃九州商业命脉,只要握住水运这根缰绳,就不怕商业这匹马跑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