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篷之下,墨衣男子盘膝而坐,远天的夜色一分分侵染,又是一轮长夜即将笼罩这个已然有些衰零的小村。
已是在这村子驻留了三日了。
斑斓谷周遭的小村落零零散散,虽不大,却很杂。
村民无一例外都染上了疫病,或者说被种下了子蛊,却依旧在这样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存活至今。
略一目睹了南下之时的沿途凄境,又以脚步亲身丈量了那一段荒坟遍野的死地,很难想象此处还会有这样一片稍显安顺的地方。尤其是,在村子里没有医师常驻的情况下。
未免好奇这是如何办到的。
村民们都说是一位医仙救活了他们,但又该是怎样的人才能凭一己之力维系这些小村数百村民的生命?要知道,连杜家主出手,都未必能做得到,更何况又有如此多的村子?要说杜家真的有这个能力的,大概也只剩下杜老家主了……
但,这位医仙却又偏偏是一位女子……
笼在袖中的指掌紧了紧,再一次捺下心头有些荒谬的猜测,不敢让自己的心绪有丝毫纷乱。
本打算尽快进入斑斓谷中探寻杜老家主的踪迹,却倒底还是留了下来。
或许是想知晓这位医仙是用何种方法抑制住了村民们体内的子蛊,又或许是想多了解一些有关于这个神秘的斑斓谷的消息,又或者……
重新整了整神思,望向天际那轮有些黯淡的缺月,隐约感觉到今夜的气息似乎与前几日有所不同。
“后生,今天来我家住一宿吧。老头子我看你在这篷子下待了三天两夜了,也不吃也不喝,光在那里瞌睡。就算是你不爱靠近我们这些染了疫病的,也不能这样委屈自己啊。快快快,我家里也备了些薄饭,赶快跟我回去,可千万别坏了身子……”
老人嘬着烟杆子,负手缓缓踱步到篷子外,向师华宸热心地招呼着。这几天他看着师华宸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待在这破篷子底下,心里也实在有些为他担心。
“多谢老人家的好意,只是不必如此麻烦了。在下之所以不曾离了这篷子半步,并不是害怕被村民们染上疫病,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还给诸位添麻烦。至于我的状况,老人家倒也无需担心,我身修秘术,平日里对饭食的要求即不很多,连日打坐,也早便是常态了。”
眼看这年轻人一番固执的样子,那老人深深吸了一口烟枪,缓缓吐出一口浓烟。
“唉,虽说那位医仙确实医术高超,又像是个水灵的姑娘,但后生你也不用为了见她一面这样子作践自己吧?唉,早知道,那天就不跟你这后生掰扯那么多了……”
老人质朴的话语有些让人羞腼。
师华宸闻言,锋锐的剑眉也不自觉地抖了抖,沉默几息,犹豫着开口辩言:“之所以想与这位医仙会一面,是为了觅得抑制病疫的方法,以便……”
面对他的辩解,老人听了一半便直摆手,那副摇头轻笑的样子更是给人种无可辩解的感觉:“后生哪,你留下来约莫确实是有这个原因,但是啊,老头子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别的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虽说不知道你这后生与那医仙是不是以前有过什么接触,但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等什么人,一个对你极为重要的人。”
慢慢悠悠道出的话语却如同惊雷,刹那炸响在心头,那张清峻的面容上,所有表情也霎时凝固。
我在……等一个重要的人……?
一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垂下的眼睑敛去了幽瞳中的波澜骤起,唇齿之间的吐息也似重了些,连古井般的心境也隐皱波涟。
藏匿甚深的心事像是被人轻易道破,倏忽间,便意识到了自己这几日以来心底的猜测,此刻更像是被印证一般再容不得他回避。
“后生哪,虽然老头子我先前确实是说过,在周围的这些个村子里行踪不定的医仙不好找。但这有时候,主动出去找不也是比坐着等更妙?你不会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犹豫着吧?”
晃到了师华宸身侧的老人慢悠悠地抽了一口旱烟,手上的烟枪又提点般地磕了磕他的肩。
坐定的人沉默不语,终于启目欲言。远处,却忽然似有兽嚎响起,恰如一个诡异而不祥的信号。
“哎呦,现今这地界儿,还有野兽活着?怎的听着好像还是附近的那个村子里发出来的?”
不禁移目而望,老人讶异地咋舌,很是有些不可思议。
师华宸却是蓦然起身,一双寒凛的墨瞳紧紧地盯向声响传来的方向,一丝隐约的骇然缓缓浮现。
“老人家,那里似乎有异况发生,在下欲先往一观。”
话正说着,眨眼间那老人便发现本还在自己身前的后生不见了踪影,再一看,却见他已是迈出了这篷子,在三五丈远处停住了脚步。
“对了,多谢老人家方才的那一番提点,珠词玉句,使在下醍醐灌顶。”
遥遥地受了师华宸的拱手一礼,老人家摇头笑了笑。
“后生哪,你能想明白就好……哎呦哎呦……怎的这浑身都有些个痛起来了……”
…………
纵身向那阵嘶嚎之声传响处飞掠而去,此刻心境已然通透。然而,稍为安抚下的心还未定,便在接近那远处的小村时感知到了让人不甚舒和的气息。
破败衰残的小村墙倾户圮,灯火零落、烛断篝灭的景象一见便教心冷落下来。
再一踏入村中,满眼的狼藉和躺倒各地的村民更是让人如坠冰窖。
所幸,上前细细探察一番后,发现倒地的村民们并非是遇了害,而只是昏迷了过去。
犹留体表的针尾正微微颤动,代表着其体内的活力与生气依旧激荡,甚至还有些过了头。探脉之后,才发现银针封住的乃是已然具有复苏之势的子蛊。
子蛊复苏,是他当下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可如今这遍地被封住了命脉的村民却已然昭显了那不容规避的现实。
现下想来,适才所闻如野兽般的嘶吼声,应该就是先前从杜家主口中所听到的“毒灵”了。
被一直封锁于斑斓谷中的毒灵忽然出现在了谷外,这显然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而这些毒灵,现在又去了何处?
而且,这些被封住了命脉的村民,显然就是那位“医仙”的手笔了……
她……
现在又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