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木金钉的尊贵宫门外,模糊了神智的江湖人前仆后继,接连不断地向镇守于宫门后的天乐殿音师们进攻。
虽说这些江湖人此刻的行为乃是足堪问斩的大罪,但毕竟是被那越族十巫之一的巫彭不知以何种诡术控制的,如若妄下杀手,实非义举,不但可能引致江湖震动,连这些音师们自己都无法释怀。
正是因为他们有了些微的顾忌,即便这些被操纵的江湖人都是些实力低微的,但在这般源源不断的攻势下,也依旧给此番守御之战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昏暮的夜色中,失去灵魂的偶人如行尸走肉般涌上,构筑成一柄血肉凝成的钝刀,丝丝扣扣地点滴消磨着天乐殿音师们的身心精力。
巫彭的灰色身影如坟场上的招魂幡,定定地扎于宫门之前,光是触目便教人心中恙然不快。
在场的每一位音师都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个全身隐匿于阴暗之中的越族巫者,极度的危险,尤其还是有这么多江湖人掌控于其手中。但凡他真的出手,在场的天乐殿音师应当无人能胜过他。
调息平抑着体内激荡的血气,这股熟悉的诡异气机很快便让师华宸认出,正是上次将锦霏凰联手逼入寂梧山的两位十巫之一。
那日,其中一位十巫被他当场镇杀,这一个却还是逃了去。却不曾想,当时放走的一个祸害,今日竟能引致如此动乱,极悔于未将其不惜一切代价灭杀,但也明白事后翻悔不过是愚者自扰。
而今之计,唯有将之灭杀于此,方不负帝都遭此大难。
冷锐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一声号令便让手脚拘束的音师们重新列阵,他自己则已位列众音师阵前,直面以巫彭为首入侵者。
整序的曲声和鸣而奏,百乐相融间,组成了一曲阵列杀伐的乐章,声势倍现地向入侵者直袭而去。
经指挥后整肃一体的音术杀着展露出锋芒毕露的威势,刹那便镇压了试图拼命踏入宫门的江湖人最后的残念,瞬间便倾倒下了一片。
至此,一直默然不语的巫彭终于缓缓抬头,看向了神色冷肃的师华宸。
“尔等建苍,在我越族面前不过是蝼蚁。即便你是守灵人,胆敢阻扰,也唯有死之一途而已。”
“千年固封,真是让越族的忘性变得愈发大了,想是你忘了数月之前死于我手的同伴。”
师华宸语调森冷,巫彭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冷嗤一声:“不过是借助寂梧音魉之力,巫罗又大意失机罢了。你现在离了那些音魉,又身负重伤,可未必就是我的对手。要知道,十巫之中,巫罗排位可是最末,而我,乃是十巫之上位。”
一声落下,巫彭手中枯枝状的手杖便微微一动,在其身后蠢蠢欲动的江湖人再度扑身而上。
音阵骤起,连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任何落入其中的人,都无法踏破由天乐殿音师们组成的防线,尽皆在几息之后失去意识地瘫软在地。
“我能杀一个十巫,便能杀第二个,越族若是依旧安居一隅,建苍自不会再为难,可如今既已犯禁,我也决不会再留。”
“天乐殿音师听令,全力阻击这些受制的江湖人,断不容许防线被突破一步。”
话音未落,师华宸身形一闪,便直冲巫彭而去,同时身遭有无数音刃浮现。乍一看去,旋转盘桓间,如风暴席卷,分外凛人。
面对师华宸这般直接的攻势,巫彭的枯枝手杖一动,便有一道灰蒙蒙的薄幕显现,另一手的手指则开始诡异地盘结出一道道印结。
两人战在一起的瞬间,局势就变得有些迷蒙不定,只可隐约见到一些突闪的残影,有虚无的音刃四处逸散,明明是虚幻之物,却能将坚硬的顽石劈碎。苍凉悲壮的箫曲弥弥泛泛,如层云叠波般荡漾入心底,不自觉地便沉溺于其中,当回过神时再无法挣脱,完全落于吹奏者的节奏中,轻易便被拿捏了软肋长短。再伴着那雾蒙蒙一层青灰色的尘雾,隐约闪烁出妖艳而危险的光芒,只看一眼便足以教人心惊的剧毒诡辣。
天乐殿音师们共同鸣奏出的音阵在时不时穿透了灰雾的音道秘语指示下不断变动旋律,将如海潮般激涌而来的人群死死抵挡在外。
可纵然师华宸的变阵指示不断,音师们也犹自心惊,即便是稍稍靠近一分,他们也足以感受到巫彭释放出的迷雾中倒底蕴藏着怎样的危险。
随着时间逝去,两人这番交手也似有了变化,淡漠的尘雾忽然起伏不定,从圆润攒聚的形状变得翻涌涨缩。终于在某一瞬,灰色的雾瘴像是气泡般破碎,两道身影分别倒退几步,结束了对峙。
抹去唇角黑色的血液,冷峻白皙的面庞上隐隐有斑斓的色泽流动,一身白衣上虫蛇啃噬的痕迹密布。
反观对面的巫彭,状态亦不大好,甚至看着还要比他狼狈许多。掩盖身形的灰色长袍被音刃切割成了碎布,首次露出隐藏在阴暗中的形容枯槁、形销骨立的身体。浅灰发硬的肤质上,血口纵横,本如灵火般闪动着诡异青芒的眼珠也黯淡了颜色,七窍俱有鲜血流泻。
淡瞥着巫彭这副明显神魂受创的样子,师华宸的心中却丝毫不曾有半分松懈,反而升起了淡淡的疑虑。
对手比想象中要弱不少,甚至都未必如那个被他一击必杀的巫罗。交手前巫彭那自信甚足的模样,可并不像是在说什么大话。十巫中的任何一个,都绝非易与之辈,如此异常,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幽冷的墨瞳不禁微凝,清冷而洞彻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暗自带上了几分审视。
“哼,寂梧守灵人,也不过如此。身为师籁后人,莫非就这点实力?”
纵然狼狈万分,巫彭阴恻恻的笑声却仿佛大局在握,师华宸不禁剑眉轻皱。
“天道轮转,建苍师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南蛮百越,将再临九州,称霸天下!”
肆狂的笑声中,巫彭蓦然将手中的枯枝手杖一顿,那些失去了神智的江湖人便瞬间嘶吼起来,声声哀嚎之中充满了痛苦,甚至连那些已然被音阵所镇压昏迷的江湖人也再度疯癫着苏醒。
一时之间,如全魔乱舞,众江湖人不要命地向内廷冲来。而站在那宫门正中的巫彭,本便消瘦的身形更是一分分干瘪了下来。不顾自己那摇摇欲坠得几乎支撑不住的身体,只颤颤巍巍地用手杖支撑着他迈过那道宫门。
看着眼前这一幕,师华宸陡然色变,霎时间,脑中灵光一闪,终于似是明白了什么。
修长的墨魂箫当即幻化成剑,势如电闪般直取巫彭眉心而去,形势已然千钧一发。
看清了师华宸眉间闪过的那一抹焦急,面对那致命的利剑突刺,巫彭竟是毫不设防,固执地将脚下的步伐继续迈出,残缺泛黄的牙齿恣意地向他表露着自己的讽刺。
当那几乎已只剩骨头的脚终于突破了宫门的界限,即将踏足内宫范围内的玉砖之时,清凛的剑光已带着森寒抵至,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巫彭那枯朽的眉心。
穿透颅骨的声音像是划破一张破布,甚至都无法感知到其中填充的棉絮。
巫彭满是讽意地注视着师华宸冰寒森冷的俊颜,将那迈出的半步彻底落实。接着,又将后足故技重施地移入,任由搅在颅腔中的剑刃洞穿后脑而过,带出颅中那股不祥的黑气。
两对眼睛死死地对视着,世界仿佛在此刻共同陷入了寂静。
但,来自于西方的巨响打破了一切。
如山崩般震撼心魂,引得九州万民纷纷移目而望——那是宗礼台的方向。
“师籁陵墓中的玄阵毁了,封界碑已然破碎。千年了,越族,终于挣脱了桎梏……”
缩至弹丸般大小的目珠艰难地瞥了一眼祭林的方向,那对代表着生命之火的光芒便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