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的茶室中,茶茗的清香萦绕不绝,茶雾袅袅,朦胧若影,直将一方小室渲染成一处仙境。
面前玲珑精致的茶盏空了几回,唯有时时响起的对答偶尔打破了寂静,气氛却是不变的闲散无谓。
英挺轻凛的剑眉微拧,并不满意茶几对面的人半遮半掩的答腔,徒然空增心头的迷蒙。
清癯睿慧的中年男子又提着小壶续上一杯醇香馥郁的清茗,氤氲蒸腾的热气霎时逸散在两人之间,将双方的面目涂抹一气地模糊了去,皆难以辨出对方的心思。
没有再持起茶盏啜饮,清峻不凡的俊颜一径冷肃着,陷入了恒久的静默沉吟之中。
对面的清癯男子也是不急,只微微笑着捧起自己面前的热茶,悠闲地吹去了热气。纵然时值盛夏,也将那盏清茶趁热饮下,坚持着最为正统的品茶之法。
沉寂了许久,清峻的青年终于敛去了面上的漠色,仿若微不可觉地略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了对面的人:“既然先生不愿告知,那我自也不会过度索问。”
“殿下此言差矣,千机虽可知悉天下万物,但倒底并非仙神,不足以做到全知全能。便如那‘九阴错阳’之说,虽为鄙人所探出,但殿下现今不也证实了那宝物确实是空君口中的‘殒玉凰翎’?”
“但,先生也说宝物来源空崖、且为空崖的重要遗宝,这些,却都是分毫不差。”
淡然地接口驳言,师华宸紧握住了关键:“至少,千机所能说出口的消息,多半不假。”
闻言,窗外先生不禁莞尔:“殿下说的不错。所以,鄙人这才不能确定是否能说出口。”
模棱圆滑的话显是捉不住什么把柄的,师华宸也无心再紧抓不放,干脆略过。
看着他豁然便放弃了继续追问,窗外先生微笑不语,只顾低头细品茶香。
“先生不愿说的,我也不问了,那些江湖人异动的事,我自己调查便罢。只不过,今日此来,乃是另有他事想要请教先生。”
“殿下但说无妨,凡鄙人知者,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清癯的面容上笑意不减。
见此,师华宸也重新持起茶盏,望着澄碧的茶水中倒映出的面容轻蹙眉头,问道:“空君她,可否有血脉族亲?又或是……师门同门?”
一语落下,窗外先生似是顿了顿,仿若对师华宸的这番言语大感意外:“想是殿下说笑了,空崖之事,知道得最清楚的不正是师氏宗族?况且,同门之说倒教鄙人费解,空崖的满崖弟子,不尽皆是空君的同门?还是说,殿下另有所指?”
睿智精明的男子眼光闪烁着,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审究的意味。
师华宸默然无语,淡漠的视线掠了他一眼,极其自然地换了一个问题:“不知先生对天乐殿的白笙司音了解几何?”
此言一出,则更是引起了窗外先生的讶然:“殿下莫非真是在寻鄙人的开心?天乐殿的一应情况,难道不是唯有帝家和宗礼台之人才清楚?即便殿下不知,只需回去一问便好,又怎的多此一举,反倒来鄙人这儿问询?”
“或许先生说的不错。”
师华宸没有否认,却也并不准备轻易带过:“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不信,像千机这般无孔不入的风,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
青年的目光凝了下来,那等肃然注目着对方的视线着实让人难置虚词。
在这样的注视下,清癯男子面上的笑意也是略微收了收,缓缓置下了茶盏,同样望了回去:“鄙人只是好奇,殿下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为何探求空君的同门,又为何会对这位白笙司音如此‘猜忌’?”
师华宸沉默不语,心底却是下意识地回想起了不久前在集锦阁发生的一幕幕。
空君对白笙异常的逼问,两人一触即逝的交手,诡秘难言的气氛,以及,空君最后那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语……
此刻再念起那句像是空君无意识间低低自语而出的话,偶然将之捕获于耳的师华宸,心绪无可避免地纷杂起来。只觉无边的乱麻蕴藏于心,虽然杂乱得辨不清首尾,但他却近乎盲目地认为,某些突破口就近在眼前,只需戳穿那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逐渐自回忆中摆脱出来,淡漠的眼瞳一时有些晦涩难解。不由再度低眉,看向了小盏之中倒映出的人影,在波纹荡漾的光影明灭中,终于隐约抓住了那一线天光。
“不知先生可还记得,我上次前来拜访时,向先生问的问题?”
乍闻此言,清癯的中年男人神色蓦然一滞,不禁回想起了那日两人的对答。
没有理会他的神色变化,师华宸只自顾自地道:“那时,先生说,间影之中,四方使以上,皆为大人物。那日,我将黑煞的身份验明,就是不知今日,先生是否能为我验证白煞是为何人?”
青年的幽瞳冷定通明,缓缓道出的话语令对面的人眼角难以自抑地跳了跳,几乎不可思议地盯住了他。
“所以,不知先生可否向我多加告知些不为人知的辛秘?”
神色几经变换,男人迟疑着为自己和师华宸的茶盏重新斟满,终于轻叹了一声,娓娓叙言:
“据闻,现今的空崖空君流风曾有一位同门师妹,其名为笙雨。上代空君一生只收过两人为徒,流风笙雨二人感情甚笃,已几乎与亲姐妹无异。直到,上代空君仙逝,其位空悬,二人本会因此决出继任人选。却不知何故,在定下人选的前夕,笙雨忽然失踪,从此消匿于九州,再无踪迹可寻。笙雨既已离去,这空君之位,也自然是由流风继任,但在其继任后,不但不去熟悉空崖事务,反倒是第一时间离了空崖,满九州地寻她那个不告而别、杳无踪迹的师妹。”
说到这儿,他不由暗叹着啜饮一口茶水,师华宸也是目光微凝,一径有些出神。
“因为空君流风的这段九州游历之事,那些年,本应只存在于千年传说中的空崖,忽然有了些实感。一时之间,江湖俱传出了一个堪称术法大宗的绝色仙子,空崖也因此重新出现在了世人面前,掀起了一股探寻空崖的热潮。”
“不过,这番寻找自然也是无果,任是江湖客们怎样掘地三尺,九州茫茫,竟无一点空崖的消息。直到最后,有人传出消息说,看见了那位仙子在云州的十万山崖中隐去了踪迹。霎时间,万千江湖人对云州趋之若鹜,将那山脉蝗虫入境般搜寻了个遍,却仍是不见其踪,这事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么些年下来,除了偶然还有人记得在那十万山崖曾有过一阵寻找空崖的热潮之外,就连那位貌美艺高的空崖仙子的传闻也逐渐消弭了。渐渐地,空崖再度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随着窗外先生最后一句缓缓止息,茶盏中的涟漪也趋至平静。
望着茶盏中所映出的那双些微了然的幽瞳,师华宸凝目不语,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多谢先生解惑,每次与先生闲谈,似乎皆有所获。个中谢意,难以言表,若有机会,日后定当相报。”
诚心地致谢后,他便施施然站起,径自开门离去了。
看着师华宸这酒足饭饱般满意离开的样子,男子不禁摇头笑叹。
“唉,这真是……珠圣大人,鄙人这可算是有违您的嘱咐?”
精巧的小室本该再无一人,却蓦然有一道空阔辽远的声音响起:“这也算是他自个想通的关窍,天权,你做的已是很好了。相信,有这样一个人,这帝都的乱局很快便要落下帷幕了。”
“是啊,这位天命之子,实非寻常,或许,这建苍九州的千年浩劫,真的可以由他镇灭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