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在连声的呼唤中被勾回了神思,师华宸不由一怔,移目看向了神色微异的苏惟君。
“嗯?何事?”
“这是殿下昨日所说的卷宗,刑法监的人已是整理好送来了。”
递过的厚厚一叠案卷,接在手中沉甸甸的,还是发了力才勉强将下沉的掌抬到了正常高度。
即刻翻开了第一页,试图借此将自己的走神遮掩过去。
年轻却业已算得上是成熟老练的苏惟君自然察觉到其前一刻的心不在焉,刨根问底虽不是他的本性,但在师华宸身上见到那一幕委实难得,再加上惟恐是这位警敏过人的殿下又觉出了什么,犹豫再三,他终究半是出于好奇,半是认真地问了句:“殿下适才在想什么?可是有何事困扰?”
“没有,只是琐屑之事罢了。”
模棱两可地含混过去,并没有明说什么,苏惟君闻言,也只得将此揭过。
但他指上的动作却不禁因这一问而缓了下来,无端的空落感再度萦绕于心。
她,已是走了。
纵然知晓她走或不走,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俱不会再近一分。可当他听闻此事之时,空乏寂落却仍旧如潮水般侵袭而来,避无可避。
此番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还是否能再见。忆着几日前的那次相逢,除了酸涩,竟唯有怅惘。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她远离了帝都这愈趋纷缭的旋涡,重获了自由,又变成了那只翩然无羁的锦羽华凰。
剩下的,也只需他去做便好,让他,替她为锦家昭雪沉冤、洗刷罪名。
幽遂的瞳光含蕴,指下翻动卷宗的动作又快了起来。
苏惟君暗瞥了眼那容拂动着纸页的修指,一瞬停驻后,便也不再刻意关注了。
这厢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外面的官衙中却似有了响动。
师华宸目不斜视,仿若不觉,一旦他沉心某事,便决不会被外界的琐碎之事打搅。倒是苏惟君微微一愣,稍抬头望了眼窗外,略微一思后,便不再去多想。
却不料,外头的动静不但未加停歇,反而一路沿着向这边过来了。
饶是苏惟君想将之忽略,但当那簇拥着的脚步声直直抵达门前,且毫不犹豫地踏入房中时,他也终于不得不再度抬头,并随之讶然地起身施礼:“不知帝子殿下莅临,苏某怠慢至此,万望殿下切莫怪罪。”
“苏掌府不必多礼,我来此仅是看看务治监中是否有可帮衬之处,苏掌府无需如此在意。”
突然抵至的师承嗣略显拘谨地谦言,视线下意识地瞟向了仍旧埋首卷宗的师华宸。
“殿下,作为辅政,您应当学着裁断朝事才是,苏家公子他任的乃是掌府之职,处理的多是归类文书之事,这些殿下自幼时便悉心学习,已是无需再行历练了……”
一眼看到室内的场景,无论是苏惟君还是低头不语的师华宸,都不是适合师承嗣过多接近的,年迈的帝子师顿时看不过眼,即刻出声规劝起来。
然而,自那日见到师华宸时起,师承嗣便彻底地消弭了对他最后的一丝孺慕。很多事情,他已不再听由帝子师的安排,而是愈来愈多地以帝子的身份来确保自己的行事自主。
一如现今这般,有礼而坚决地推拒了他的提议:“我初参朝事,仍有许多不熟悉的,自是该当向参政多时的朝官们请教,哪怕是文书之事也应多加改进才是。帝子师无需多言,我就从这边着手了。您若是另无他事,不如便早些归府休憩吧,我恐怕有许多问题得向苏掌府讨教呢。”
说着,师承嗣便客客气气地将老人请出了门外,并顺手带上了门。
“殿下,殿下……”
着恼而无奈的声音终究是被挡在了门外,苏惟君略微愣怔望着这一幕,不免惊诧。
排除了监视自己的人,师承嗣也是暗自松了口气,略显歉然地向苏惟君示意后,他便带着几分忐忑地看向了从头至尾未对他的出现留意半分的师华宸。
“承嗣见过王兄,几日未见,没想到今日来了务治监,便见到了王兄,还真是巧啊……”
师承嗣恭敬有加地施礼,笑意稍显得不大自然。
闻言,师华宸自也不能再装作未见。
淡漠的幽瞳终于从卷宗上抬起,看向师承嗣的目光貌似疏离,可尚且算是有些了解了他的苏惟君却意外地辨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无奈,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王弟会来务治监,倒也是难得,若说巧的话,或许吧……”
并没有点破在他看来错漏百出的托辞,师华宸如此回了句。
意识到自己那拙劣的说辞显然是瞒不过师华宸,师承嗣只得拘窘着坦承:“今日在议政殿听到有务治监的官吏提及王兄常常来此,又恰巧帝子师让我来熟悉熟悉政务,承嗣便想着说不定能见到王兄……”
默不作声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苏惟君惊疑不定,约摸是品出了个大概。
按说,师华宸这位帝君嫡子,应当与师承嗣这种过继之子不太对付才对,再加上其亲父紫瞵君在朝殿上的权势滔天,他们两人,怎么说都不该过从甚密。
但是,师华宸却是个淡泊至斯的出世之人,而这位仅见数面的“帝子”师承嗣,似乎也并不像苏惟君想当然的那般……
初时的疑惑很快便消弭了,通鉴人心的苏惟君已然明白了其中缘由,看向师承嗣的眼神也从疏远变为了悯然。
就在他思索间,这两位帝子已又是来回对答了数句。或许是性情疏冷的师华宸难以应付师承嗣那殷切热情的缘故,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如师承嗣所希冀的那般自然亲和。
“我恰巧另有他事尚需处理,既然王弟是来向苏掌府请教的,那二位便好生交流一番吧,我先行一步了。”
几句下来,师华宸便试图脱身,当即合卷站起,眼看就要抽身而去,师承嗣面上明显因失望而低沉下去。
苏惟君适机地添上一句故作讶然的反问:“殿下不是说今日要将这些卷宗看完,从中探察细末?怎的又另做了其他安排?”
对苏惟君的这番作为显是有些意外,师华宸目光冷淡地向他投去了一瞥,苏惟君却只是微笑以对。
“昨日那九阴错阳已又是送至了集锦阁,以防横生祸端,亟需我去一趟细作安排。不论那送出之人所图为何,这九阴错阳最好还是收归官府保管的好。”
语调微冷地道出缘由,彰显出自己决定的必行性。
“原来如此,殿下果然思虑周全,倒是惟君见识浅薄了。这事,确实要更为紧要一些才是。”
苏惟君应对自若,师承嗣刚刚重燃了一丝期待的眼神再度暗了下去,师华宸却是微不可觉地剑眉略轩,并不认为他会轻易退步。
果不其然,一息的停顿后,苏惟君继续侃然而论:“既如此,或许殿下让惟君随行要更为顺当些。至少,作为务治监要官,交涉之时,这些官务由我出面也要轻松方便不少。”
“不过,就是有些怠慢了帝子殿下,难得亲临一次务治监,如此冷落倒也不妥。不如,我们三人同去如何?”
玉朗俊逸的青年温雅一笑,陈辞之际语调舒和,尽显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