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精邸贵气逼人,金色的门庭匾额使人望之生敬,如神祇般高邈难及。一如自己现下迟迟不能迈开的步伐。
于长街彼端伫立,铁画银钩的“凰临府”三个大字映入眼底,也灼痛在心间。
自宗礼台回返,便径直来到了这里,知道空君如今正与她一起暂住于这座府邸。
引发了如此混乱的九阴错阳似与空崖相关,即便当下这个东西对秦家来说已然有些失去了作用,但那个下落不明的物什仍有再引争端的风险。至少,在秦家这所谓的规导安抚之下,某些眼界短浅的江湖人终究是会压抑不住自己的贪欲,以致再度爆发动荡。
弄清楚九阴错阳的来历,探明空君的口风与态度,也许便能将那隐匿的危险扼杀于无形。更重要的是,为了时刻防备秦家与紫瞵君更进一步的动作,获得空君的援助也自然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只是……
他无法走进甚至靠近这座府邸。不单单是因为与她之间宛如天堑般的距离,更是因为某种连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情绪。
难以趋近一步,不敢贴近一分,唯有在光阴晦灭之处,披霜不语,默然独立,凝睇守待间,直到天意眷顾,等到那个在自己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的人……
猝然回神,滞愣于自己的思绪,竟在不经意间偏折至此。
他,明明是来寻空君的,可怎么……
本便隐然盘结的心念更是如乱麻般纠葛难分,连线头的始末都遗失在了最深处的结扣中,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没来由的惧意撷住了震颤不已的心,下意识地退步欲离。可那断续不继的琴音,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
梧桐树下,花叶委地,随夏风撩起的桐叶飘摇间无端添上了几分悲凉。明明是最暖人的时节,竟凉冷至斯。
倚树而观,空茫的心房渺然无物,了无意趣的心境也反映在琴声上,身前长台上置着的琴价逾千金,却只是被自己弹拨出几不成曲调的旋律。迷障遮眼,方向皆失,再找不到应当继续前进的路。
缭乱驳杂的琴声迥异于印象中的,简直像是由另一人弹出。闲坐檐下的流风诧然移目,忧切而怜惜的神光几近溢出,倒映着梧桐树下凄然独怆的纤弱身影。
自己的这个徒儿性情倔傲,这她可是清楚得很。要不然,也不至于回崖看望她还要以请罪自罚的态度到自己跟前,又因为那些朝官恶意逼迫的、早当弃之不顾的联姻憔悴至此。
纵然她一直在掩饰,纵然她尽力地掩饰,纵然她掩饰得很好。但,深浓的悲戚与哀惆终究还是突破了少女纤薄的身体,每每在不经意间明白无误地流露。甚至,还有如现今这般,淡忘了她这个师尊的存在,放任自己的心绪被琴音所暴露。
虽然并不甚通音律,但至少,听曲知意,在流风这种毕生纤尘不染、摒弃尘俗之人眼中,未必不能精准地辨出。
无声地轻叹着站起了身,身若蝶影般飘到了梧桐树下的少女身畔。近距离下,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女眼底迷惘的灰色。
“阿凰……”
即便声音已然放至了最轻,不堪惊破一梦,在她耳中也如惊雷般令人震悚。震颤过后,鲜见地带着几分慌张看向了流风。
“师、师尊……”
慌措像是酒味酣余,虽在那一刹晕红了脸,却很快便消弭散尽,只剩下柔婉的微笑、静若秋潭的眸子对着她。
望着徒儿转瞬之间的面色变换,流风唯有默然而叹。
“……城里消停了有几日了。想来不久之后,我们便能离开。你,怎么打算?”
“师尊的事办完了?”
锦霏凰恬静地浅笑,不失一贯的淑雅:“徒儿自是与师尊一道离开,又哪有什么打算。”
“你,随我回空崖?”
闻言,少女眸中的空茫似是一滞,愣怔片刻后,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不了,师尊……锦家,还处于危境,霏凰不能就这样偏安一隅,弃族人冤屈而不顾……”
“我……还是回雷家的好……霏霞她,可还在那儿呢……”
曲径蜿蜒,最后竟回折到了原点。流风不禁哀其命舛,怒其固执。
“阿凰,你……你为何要执意遵从那些混账朝官的话?神女传人,不当被这种尘俗所左右。我已是知会过那师氏的大宗祭了,锦家的人,建苍不敢再多加为难,你无需再担心什么。”
“不一样的,”少女笑意微涩,轻轻地摇着头,“这是徒儿自己的选择。师尊,您不必为徒儿如此操劳的……”
“唉……”
无奈地看着少女固执己见,终究还是再度败下阵来:“阿凰,出去看看吧……”
疑惑的眸子转了过来,流风的眼神却分外轻柔怜爱:“出去看看……”
“出去?”
疑惑的目光渐渐凝滞,转而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惧怖的眼神。那样明显的抵触,简直让流风骇然。
目光垂落,少女低眉不语,如绸发丝随风而荡,衬得本便难以捉摸的目光愈加影影绰绰。
无从得知她的心念所想,却分明能够察觉她已然猜测到了什么。
少女的身影分毫不动,只在琴前立身,饶是流风的目光怎样温柔与安抚,也不足以撼动那纤柔的娇躯。
这样可堪坚决的驻足,无声地表明了她的回答。
“……阿凰,只是出去看看,你,到底在怕什么?”
劝诱的话语似带有迷惑心神的能力,细细密密地渗入脑中,不容她再回避:“阿凰,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的你,还是你么?还是我那个骄傲矜雅,不失涵养、落落大方的徒儿么?你,真的连自己的内心都不再敢面对?”
一字一句像是斧凿,又像是细浪,点点屑屑的消磨、细微入骨的侵蚀,一分分破除了少女为自己裹上的坚硬躯壳。
“师尊……您别说了……”
颤抖的话音带着酸涩的哭腔,教人闻之心软、见者怜惜。
趋近了少女微微发颤的身子,轻轻地捧起了满蕴悲意的清丽容颜。
“阿凰,你知道么?傲霜凌雪的梅,骄傲一生,冰清玉洁,独占了三冬的菁华不假。但,亦难脱傲骨孤绝的桎梏。有时候,太固执、太骄傲,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