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可感觉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让霏凰给你看看吧。”
“不用这么紧张,我并无大碍,只是些撞伤罢了,不碍事的。”
少女却是不依不饶,执意趋近把腕,阖眸探察起兄长的身体状况。几息之后,终于放心地移开手,一直都揪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是吧,大哥哪有你想的那么羸弱,没必要骗你的。”
锦霏云看着一大早便闻询赶来的妹妹,下意识地笑了笑。只是,眼中的那一丝犹疑之色,却是迟迟不曾褪去。
“大哥没事就好,听闻昨夜争端甚剧,竟然还有人闹到了集锦阁,着实怪异得紧。”
锦霏云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还沉浸在昨夜的那一场腥风血雨之中,以及某些让他分外在意的事。
随口闲言了两句,却发现兄长的注意似乎并没有放在自己这儿。以为他尚未从那等惊悸之中回过神来,不禁故作气恼,尝试着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大哥!你在听我说话么?今天不是无须再去集锦阁了?怎的还在想着那里的事?”
被妹妹轻扯了几下袖子,锦霏云回转了神思,对她歉然一笑:“抱歉啊,霏凰,难得你回来看我们,大哥还这么不识趣。对了,你适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
注意到了锦霏云眼中未曾消散的思索,并不像是在对什么恐惧或后怕,她也略微感到诧异——兄长可不是一个心思沉重的人,他向来果决,只有事事先料,早早便筹划好一切,又何曾流露出这般犹豫的样子?
“大哥若是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现在霏凰尚不曾离开,还能为你分忧,也能为锦家再做些什么。待我走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了……”
顿了顿,终究还是直接开口问出。现下锦家落拓,诸事难测,真要遇上什么大问题可等不及事后补救。
对于妹妹的这番话,锦霏云却不免惊骇:“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能再回来了?是不是那些……”
“大哥,你别着急,”轻轻地打断了兄长忧切的探询,锦霏凰给出安抚的笑容,“霏凰只是厌恶这座充斥着阴谋暗构与贪婪欲望的城罢了。况且,我现在算是雷家之妻,却不但不留住雷家,还在那些朝官眼皮底下晃荡。长久下去,可难免不会给锦家招致祸患。离开这里,也是必需……”
忽然触及了这个被锦家阖族刻意避忌的话题,锦霏云看着坦然地说出这些的妹妹,心中不禁一痛。
“霏凰……锦家……委屈你了……”
淡然地摇着头,清丽淑柔的面容上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怼与悔恨,唯剩下历经世事的淡漠明澈。
“不说这个,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从刚刚一直困扰着你的,是什么?”
轻松地将这话题一笑带过,复又看着锦霏云和暖地微笑,温柔而坚定地想要问出个所以。
纵然妹妹如此风轻云淡,锦霏云却总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更何况,他一直在思索着的,又何尝不是与她息息相关?
成熟而略显憔悴的眼深深地看着这个独自为锦家扛下一切的妹妹,他叹息般问询:“霏凰,你可曾悔过?若是不答应这场联姻,锦家没了也就没了,但你应该会幸福很多。可现在,锦家已然名存实亡,而你,也牺牲了所有。你,难道就不后悔么?”
“这是霏凰理当做的,也,绝不会后悔……”
声音虽轻,却如磐石般不可摧磨,只是,心底的空缺,明白地告诉着自己某些难以释怀的牵念。
定定地看着妹妹淡漠无波的娇颜,锦霏云长叹:“这场联姻,只是一层虚饰罢了,你根本不曾有过留在雷家的想法。除此之外,难道你真的没有遗憾,真的不再想去追寻些什么?”
兄长的话语撼动了紧闭的心门,眸底的神色不可自制地流泻出来,再难掩饰隐藏。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忽然有种被人看破了所有的恐惧,视线惊疑着在锦霏云的脸上游移,下意识地想要否定。
看到了这副从未在妹妹身上见到过的神态,心底的猜测愈加笃定。
“霏凰,那天你回来看爹娘,是不是遇见了一位贵介公子?”
粉唇不由紧抿,她却只是微微低垂着眉,并不曾回答。
锦霏云也没有期待她能给出回应,沉默一瞬后,终于似是下定决心般继续道:“那位公子是我不久前结识的,他曾多次来集锦阁特意寻我,之后更是亲自登门看望锦家,甚至还想帮助锦家洗刷冤屈。还有,他也与我说过,他是在你离家之后与你相遇的……”
贝齿轻露,不自知地咬紧了唇,额前垂落的发丝掩去了她的神色。
“我看得出,这位公子很在意你。凭我对你的了解,像那样清疏寡淡的人,你若真是无心于他,他也绝不至于会表露出那样的关心……”
“大哥……别说了……”
清婉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匆匆打断了兄长的话。
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却一直有些不能确定他的心意。虽不是真的说,怀疑着他对自己是否有意,但当从他人口中明确地得知时,她还是不免感到欣喜而甘甜的。
只是,这一丝清甜,却又瞬间被无边的苦涩所淹没。
是啊,即便确知了又怎样呢?她与他,终究还是有缘无分啊……
剔透晶莹的泪滑落半空,又被无情地摔打在地,碎成了千百残片,经尘土掩埋,再不见踪影,一如她与他无望的曾昔。
“霏凰,”不忍地走近了妹妹,带着深浓的爱怜抚着她那倦颓下行的青丝,“你们,还有机会的。”
轻柔的话语像是从美梦中传来,几不可置信。
蓦然间仰首,微红的眼眶还蕴着湿漉氤氲的泪意,颤抖的嗓音带着一丝自绝望中升起的盲从的希冀:“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霏凰,你还不知道吧,昨日,便是他将我从刀下救出。而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他是一位帝子——当今帝君的唯一嫡子……”
随着话音落下,闪烁着光芒的清眸凝滞,再一分分黯淡下来,染上无法拭去的灰蒙。
“是么……原来……他真的是……”
凄苦的浅笑缓缓溢出唇角,彻底地断绝了最后的一丝奢望。
至关紧要的孤山禁地,如臂指使的三千音魉,精绝高超的独门术法,以及,对师氏和建苍如数家珍的辛秘。她早便猜到他该是与师氏宗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唯一所不曾预料的是,师氏竟会将嫡系血脉扔到那等荒无人烟之地十数年,从他还是个五岁孩童起。
原来,她根本不曾了解过他,也根本不曾知晓他过去的真实。
本期望着妹妹知道这个消息会重拾起希望,却怎料她反倒刹那丧失了一切般,眸中再无半点光亮。
锦霏云惶急地晃了晃她,想要将她唤醒:“霏凰?霏凰?!你听我说,虽然锦家确实是因为建苍帝君和满朝官员才沦落至此,但这毕竟是与他无关的吧?既然他是帝君嫡子,只要他能在朝殿之上获得支持,你们必然还是有可能的啊!”
“不会的……”
漠然无神地道出,冷而寒地打断:“自从我在谛寰殿上答应了朝殿百官,盖上红绫,踏入雷家之门的那一刻,我们之间,便绝无可能了。”
“霏凰!你别这么想,师华宸他身为帝君嫡子,只要……”
“大哥,你别说了。”
轻轻地摇着头,她已然退步缓缓远离:“师华宸,那就是他的本名么?呵,时至今日,我竟才知道他的真名。原来,那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妄……”
凄苦而寒凉笑泛开,再不能含住如溪流般蕴满的泪滴,即刻转身凌空而去,唯留下一串冰冷而苦涩的雨珠击坠在锦霏云的脸上。
“霏凰……”
清简的小院中,青年愈显憔悴,明明正值青春大好年华,身躯却仿似一瞬苍老般佝偻起来。世事的磋磨,使青年失去了本该在这年纪拥有的昂扬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