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抬眼,看向那突然现身于巷道中的黑衣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黑衣人正轻轻扭动着自己的左肩,似是在缓解着方才那与师华宸对撞的一击后的酸麻。
一身的漆黑,隐没于暗夜最深浓的阴影。分明不曾泄露一点气息,若不是亲眼得见,在感知之中,根本像是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于眼前一般,却又明白无误地显露出危险到极点的凛然杀意。
这样的存在,师华宸想到了那个关于间影的传闻。
四方使之上,并不仅仅只有影王。作为间影领袖,向来不曾听闻影王真正出手过,他的存在,只是一种象征。而间影带给世间最深刻恐惧的,则另有其人。他们,即是黑白双煞——见之则死,无可生还的索命厉鬼,也是生死之间的黄泉引路人。
面色一分分冷肃,如临大敌地看着那个黑衣人,仅是一瞬的交手,便能清楚地判别出对方的实力,并不在他之下。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这个疑似黑煞的人还要更胜自己一筹。本已是消耗甚大,又在黑煞的暗杀偷袭之下负了不轻的伤,形势已然极为严峻。
巷口的这番异样动静也不禁让早已逃到小巷深处的蒙面人察觉,偶然回首间不由地定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师华宸伤势甚重的样子,又惊骇无比地看着那一步步靠近着他的黑煞,几乎错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骇然的目光触上了那一袭黑影下冰冷肃漠的杀伐之眼,无端的战栗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无论是何种意义上来说,他明明都不可能惧怕才对。
或许是震骇使然,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一时之间,他竟已是移不开脚步,本能地觉得他一旦离开,事态或许会向一个远远超出他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但终于,他还是在那些江湖高手们追来时不得不离去,又或许是因为黑煞那已然杀气毕露的眼神。
眼睁睁看着蒙面人逃走,那些江湖高手们却是有些移不开步子。只因黑煞一人堵在了小巷之中,他们竟不敢妄自接近,更别说从他身旁若无其事地走过了。最终,他们不约而同地默默绕路,远远避开了这小巷之中对峙的两人,也早便是消弭了先前那想要狠狠折辱师华宸,以挣回一口气的心思。
“间影黑煞?”
久久沉默后,师华宸眸光冷峻,因心中的犹疑率先开口:“上次的朝官暗杀之事,应当已是了结了才对。这次出手,仅仅是为了确保这场暴动顺利进行?”
隐身于黑暗的人没有回答,只见其手中利刃晃过的寒光一闪,便陡然向他袭来。
捉摸不定的刀光剑影无迹可寻,唯见狭窄逼仄的巷道之中冷芒碎溅,无数的寒星洒遍满墙满地,直似数九凛冬再度降临。无边飞雪扑人面目,森冷肃杀的寒意直入骨髓,夹杂着点点零落似梅的血。
先前的那一曲镇魂箫曲耗去了大半的精气,又为了尽快夺下九阴错阳接连施展了几个消耗极大的秘术,此刻再碰上这些一位间影杀神,师华宸无疑已到了强弩之末。
一道道细微的血口不断出现,虽细小得几乎得以忽略不计,但当数量足够多时,温热的鲜血便足以带走最后的力量。隐约的恍惚感逐渐侵蚀了师华宸的神思,如若不改变这个僵局,他将必死无疑。
竭力破开了黑煞的攻势压制,得以腾出语言的空隙:“间影奉行天道置换,我这一条命的价值,还有什么是可以被你们看作是等同的?”
“那要等你死了之后才知道了。”
阴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生气,冷冷地在他臂上再度划下一道血口。
勉力躲开黑煞的致命攻击,由箫而释的音刃失去了充足精气的支撑,根本无法抵御得住那凌厉狠辣的剑招。
本便冷肃面色一分分更显淡漠,这几日的连连变故在心中爆起了点点星火,无数的细微光亮闪烁,一点点映出了真相的冰山一角。许多事情他都已摸出了大概的眉目,可独独差了一条将一切线索连成一串的线。
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渐渐落入无可挽回的颓势,可心中竟无半点即将身亡的恐惧。
九阴错阳、江湖、暴乱、秦家、官衙……
一切都是近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朦胧邈远的纱。
指诀带出了铺天盖地的虚幻音刃,向黑煞排山倒海而去,黑煞手中那一柄利刃旋转似涡,成功地在身前挡下了大多数音刃,仅有极稀少零散的能突破那柄饮尽鲜血的凶兵封锁,轻飘飘地打到黑煞的肩臂之上。
黑煞下意识地微微扭转了肩头,试图避开这些数量不小且缠人的攻击,却终究是不可避免地被命中。
一道浅淡得几近消散的音刃划过左肩,轻而易举地带出一条血痕。看似微小的伤口却无端让黑煞气机一凛,转而便见他左臂的动作缓滞了一分。
这样微末的细节却是未能逃过师华宸那冷静得可怕的眼睛。
单单是左肩的伤口就让黑煞的节奏变动,明明别处的伤口更深更痛。并不认为是由于适才那一个照面下拳掌对击所引致的酸麻,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例如,旧伤……
幽若寒潭的瞳忽而泛过一道冷光,像是有什么隐藏在井底的秘密陡然重浮于世。
手中的墨魂箫再度化为长剑,凝聚了全身所剩不多的精气灌注其中,咒诀与印结唤醒了古老而神秘的力量,为最后的一招更添上莫名的威力。
无形无质的剑身犹如幻影,音波般荡过空气,引激着泛动的空间波纹,精准地击中了黑煞那已然被鲜血濡湿的肩头。而他自己,也被开了血槽的利刃洞穿了左侧的腰身,又被裹挟的剑气重重击飞。
溪般流淌的血水缓缓在地上汇成了一汪小谭,也一同带走了寥寥无几的力气。
让对手挫受了致命伤,可黑煞却并未即刻取了他的性命。
左肩的剑伤无可挽回地被剜出深可见骨的伤痕,隐约提醒着他似曾相识的一幕。此刻,黑衣下冷定而无情的心蓦然颤动,下意识地看向已然半靠着巷壁才能勉力支撑的师华宸,他那幽邃莫测的眼瞳中,却分明闪动着名为了然与洞悉的光芒。
“你!”
愤怒而低沉的吼声道出了某种失策之下的懊恼,磅礴得似要噬尽自己的心。
“臭小子,给我去死吧!”
带着前所未有的盛怒与烦躁,夺命的锋刃破空而去,眨眼间闪到师华宸面前,下一瞬,便要钉入他那棱角起伏的颈,彻底夺走他的生命。而他,只淡然地瞥着地上的那洼血溪,一如某日山林间与她共浸的泉。
本该是这样没错,但在千钧一发之刻,却有一只纤细洁柔的手生生拈住了那寒光凛冽的刃尖,教它再难寸进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