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嫡子?”
乍然听闻,老宗亲们不由惊呼连连。
“帝君的嫡子不是早年便病夭了么?我还记得,当初帝君他还将这孩子送到了大宗祭这儿养治。怎么就……”
“是这样不错,由于我那些年事务繁多,无法为帝君尽心,唯有将这孩子送到了上代大宗祭那,花了十数年时间调养,又收在他膝下教养。如今上代大宗祭仙逝,我便将这孩子带了回来。”
大宗祭简言三两语,便将此事轻松带过。
但这些老宗亲们心中却不禁暗自一凛。
上代大宗祭隐世已久,数十年前便离开了帝都,许久不知所踪。但若真要说的话,他们这些老骨头总还是有一个大致不差的猜测的。如若大宗祭说的是真的,那此举就很有可能犯了千年忌讳。
宗族之人都知道,师氏一族权分两端,一为主支的帝君政权,另为各大分支的宗族神权。
主支的政权千年以来,一直都是师籁帝君的嫡系血脉把握的,统御朝殿,治理九州,千年无可动摇。
而各大分支的族权就比较复杂了,这其中最紧要的便是祭林宗礼台以及典业监的部分职位。典业监虽为分支把守,却也多少受到朝殿调动,未必就牢靠。但祭林则不一样,这里不仅是师氏的祖地墓宿之处,更是有宗礼台作为宗族主轴掣肘政权,以调合宗族各支。
而宗族分支众多,能入祭林者却是寥寥,更别说值守宗礼台的了。可以说,大宗祭的存在,便是代表了宗族分支,与宗族主支共同治理这天下的。只不过,通常情况下,宗礼台并不参与政事罢了。
师华宸作为帝君嫡子,便可以是未来名正言顺的政权之主,又怎能教养在上代大宗祭膝下?更何况,上代大宗祭可能隐世的地方,据说还藏有师氏一族的重器……
一想到师华宸这个主支嫡子,可能侵手了分支的权柄,这些老宗亲们心里就有些不大爽利。人老了,思想难免古板,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多少曾经触及过分支权柄的人?尽管算是同宗同族,也难免微生芥蒂。只是,碍于大宗祭,他们也不大好表现出来。说来也是,大宗祭身为分支的领头人,竟然有了这等疑似不利于分支的作为,也委实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只不过,看着眼前神态疏冷的师华宸,再想起朝中之事,他们多少还是暂且舒了几分心。
朝中俱是以为帝君嫡子早夭,帝君这些年也似是入了魔怔一般,行事荒唐无状起来,再也无后了。现在帝君膝下那所谓的帝子,还是他从唯一还在世的弟弟紫瞵君那过继的一个儿子。这样的事,千年族史虽极少见,却到底还是可以接受的。就是不知,这个重归的帝君嫡子现在是要搅动什么风云了。想来此时出现,恐怕还是为了那帝君之位更多一点……
各自沉默着转了千百个弯弯绕绕,老宗亲们虽说心下依旧不大痛快,但到底还是能够保持面上平常无恙。只是,此刻再看着他们先前还觉着沉稳冷静的师华宸,心底却是不大舒服了,不禁暗中挑起了刺来。
“大宗祭,帝子这些年可是跟着上代大宗祭于何处生长?怎么挑了这个时候回来了?”
“是啊,上代大宗祭仙逝,可不是小事啊。您怎的也不与我们这些老骨头知晓一声?”
老宗亲们暗里想要套出几句话来,也好让心中有个底,这帝君嫡子到底有没有侵占他们分支的权力。
对于他们的话,大宗祭只是淡淡地笑了下:“上代大宗祭既已离了宗礼台,按道理就不该随意过问了,诸位宗亲不会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吧?”
这话说的和缓,但宗亲们却也是即刻缄了口,不敢再问索。大宗祭权威甚重,虽说他们在宗族里也算是有地位的,但那也只是一种抬举罢了。与大宗祭比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底气摆谱,就算是大司徒也未必就敢。
只不过,对于其“规矩”之言,他们仍是略显介意的。毕竟,让主支嫡子跟着上代大宗祭,说得上坏了规矩的,还是他大宗祭才是……
“帝君嫡子回都,认归宗谱,怎么说也是一件大事。帝君近日无瑕,我请诸位前来,也是为显庄重。毕竟,这对朝国上下,乃是幸事。”
老宗亲们虽已年老,却不糊涂,都是一群成了精的老狐狸。大宗祭这话说得平淡,他们倒是从中品咂出了别样的蕴味。
极隐晦地各自瞥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地呵呵笑起来:“大宗祭所言极是,帝君嫡子归朝,可不正是件大喜事么?我等这些老骨头,能为宗族迎回这么一位英才,建苍未来的执牛耳者,本便是分内之事。”
几位老人俱是一派祥和地洽谈而笑,唯有一直默然旁观的师华宸唇线抿直了几分。听出了他们话里话外的暗语,内心厌弃非常,却是不欲与之多言。这个所谓宗族,他可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孤山十余年,他心中剩下的已然很少很少,唯一人与一国而已……
在大宗祭的示意下,归宗之仪开始,七名司祭引着师华宸长跪殿前,直面庙殿之中的师籁帝君之灵位,几名宗亲族老也一脸肃穆地并列其身后。
钟声鸣响,磬音传荡,琴箫协奏,笙笛相和。在七司祭庄严的奏乐中,大宗祭自庙殿之中捧出长年香火供奉的玉牒,念咏着古朴肃穆的颂辞,确认下师华宸的血脉族序:
“……第五十六代主支嫡传,今世帝君师昭?之长子师华宸认归宗族……”
深袖中的双拳不禁紧握,极反感地压下了心中的厌恶,大宗祭也似是意有所指地于此处一顿,方才继续颂言:“后辈子孙毋忘祖帝之遗愿,承嗣建苍朝政,以九州生民安乐为志,永葆世安和宁。”
“后辈师华宸,誓守师籁帝君之志,护九州建苍安定,至死不渝。”
一字字庄严吐出,说的是自己平生的坚守,自可令听者为之动容。
看着青年缓缓向师籁帝君的灵牌叩下,大宗祭悠长的声音自庙殿向外传响,遍及整个宗礼台,直至传彻整个祭林:“师华宸即日起,以宗礼台祭朝监之职,认归宗族,礼成——”
这一声,却让老宗亲们俱是震惊当场。
“大宗祭,你,你方才说什么?”
面对一众老宗亲逼询的目光,大宗祭却是没有回应。只是不紧不慢地命七司祭散去,又亲自以神念为笔,载录了师华宸的名谱,将玉牒放归原处。
见大宗祭这番做派,显然是不欲多言。然而此事已是木已成舟,且不说他们无权置喙于祭朝监的任命,就算有这发言权,也不能擅改了大宗祭已经昭告祭林的事实。这样的口谕,效力等同圣旨。
即便清楚他们的不满只能是徒劳,但诸位老人还是禁不住发声:“大宗祭,祭朝监之职乃是宗礼台仅次于您的职位,你怎么能授命于帝君之子?”
“不错,祭朝监乃是有权柄稽查宗礼台乃至朝殿百官的要职,向来是……无此先例!”
激愤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真实想法,但到底还是及时收住了口,免下了自己被治一个分裂宗族各支的罪名,但方才对大宗祭的那一点不满更是盛了些。
大宗祭微冷地看着几个宗亲族老的忿然质问,只淡淡道:“我做的事,自然是有理由的。祭朝监之职长年空缺,正好可以当此一用。且帝君嫡子重归朝殿,不也无此先例?有了这个,宸儿这孩子,才能站于朝殿。”
此话说完,大宗祭便是与师华宸一同离去了,只晾得几位宗亲在原地干瞪眼。
细细琢磨着大宗祭的话,那几位宗亲脸上的怒意也算是略收了些,只是心中犹有不平。
“大宗祭是想让帝君嫡子有个在朝殿之上站得脚的身份?”
“或许是了,毕竟朝殿之上,无官职者不可临。连那紫瞵君也是有了这个封号之后的权柄,才有资格登临谛寰殿的。”
“但是,大宗祭此举简直荒谬,他竟把这么要紧的职权,交到了主支的身上。”
“噤声,”大司徒叫停了这有些僭越的话,似是若有所思,“据说紫瞵君这段日子上奏,向帝君请旨让现帝子任职临朝。”
“这……”
老人们立刻收了声,不敢再随意评一句。
“……想来,大宗祭也是想助师华宸一把,补上他这些年在帝都失了的东西。这祭朝监之职,且让他暂代吧……”
“也是,待他立到了那个位置上,祭朝监的职位对他已然无用,倒也不必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