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彻底堕入无边黑暗的那一瞬间,少女无意间触碰到了少年遗落的墨色玉箫。
登时心中一动,这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化作了她强烈的求生欲,昏沉的灵魂蓦然清醒。强打起所剩不多的精神和力气,艰难地握紧了质感温润的墨玉长箫,宛如即将溺亡的人捉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想救这个少年,即便她持续多日的疑惑犹未得解,这道心念却仍是明明白白地在她的心底翻腾鼓动着。即使不知其故,即使生机渺茫,即使答案可能违背她的希冀,她却不愿放弃。也正因为此,她才会拼着自己精气消耗殆尽,甚至命殒于此的风险,也要将属于她的生机一分分灌入少年的身体之中。
她所能做的本便不多,这些,是其唯一能做到的。但,这似乎还远远不够。
所幸,所幸,在即将不甘而无能为力地坠如永恒黑暗中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抓住了这命运的牵机。
虽不确定这个猜测倒底能否奏效,她也只得将最后的筹码尽数押下,况且,这也是她唯一的所能做的了。
犹可忆及少年多少次在夜间一曲箫音,引动了三千音魉逐一显形。想来,这支墨玉箫应当是具有号令他们的作用的。只是不知,她,能否发挥其效用?
耳畔的鬼音依然颇具威力,已是容不得再忐忑迟疑,当即便持箫抵于唇下,吐息馥郁之间,熟悉的音曲再度流泻于这寂梧山巅。
箫音本是悠长苍凉的,但经少女的吹奏,却别有一番韵味。温暖和煦的音曲宛如春风拂面,驱散了凝封一冬的寒意,霜雪消融,冰石化水,被桎梏了许久的生机重新显露,奔腾在这大地,与春的暖意一起,将这世上最明灿的东西播散在每一处。
春风化雨的曲真的恰如第一声春雷后的雨,柔柔细细地覆了寂梧满山,灌溉了山林间的千百梧桐,润泽了幽暗不见天光的土地,抚平了三千虚影内心被引发的躁动。
一曲过后,耳畔的鬼音消失了,音魉们皆是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场中偎在一起的两人。
少女已将昏迷的少年自冷硬的石板地上扶起,此刻正让他躺在自己的膝上。鬼音消失了,意味着音魉的异动已然结束,但她还不确定,少年是否就此无碍。
细细感应着他的脉息,平稳得几近停滞。心中没来由地慌了神,不敢出声去唤,只能微微颤抖着纤手想要轻触少年冷峻寒凉的面庞。
发颤的手迟迟不能相触,密切地注意着少年面部一切细微动作的少女忽而一住,乍然惊喜。
她可以肯定,方才少年的眼睫细微地动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双紧闭着的眼睑微微睁开,被掩盖住的幽寒深邃崭露一角。但就此刻来说,那幽深却完全不似平日里一副寒潭似的样子,而是如同不知深浅的河泊般诱人涉足。
“宸孤桐……你感觉怎么样……?”
声音唤得极轻,生怕这人再昏过去。一言落下,与往常一般迟迟未有回应,她却分外耐心地等。
幽瞳朦胧混沌,花了好半晌,才似是凝聚了一点点视线,模模糊糊地辨出了眼前的人。
可以看到他眼瞳中流露出的惊诧与安定,要不是他伤重至此,少女怕也不见得能第一次那么轻易自其眼瞳中窥得他内心的真实。
待看清了眼前人后,少年刚刚重见光明的眼又再次阖上,似是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即便没能立刻好转,但好歹还是将他救了回来,到底算是得了一个安慰。
想来,这几息的清醒已是极为难得,少女便也不再苛求什么,紧绷了许久的精神蓦然松了下来。骤然的放松几乎也要让同样是虚弱无力的少女陷入昏迷,但她依然强撑着不让自己合眼。
花了近百息的工夫,才从跪坐的姿势重新站起。又以一盏茶的工夫,将早便见底的精气竭力回复了百中之一。
极缓地抬起无力的手,结印将昏迷的少年虚托起,想要送他躺回他自己的房间。
虚浮的莲足一步步,踏向神殿的方向,一路的虚影皆不自觉地让了路,又继而缓缓的消散了身形。纵然还未知他们的实力,但也能一眼看出他们的神智遭受了极大的创损,连维持形体都已是不易,就更没有指望他们能搭一把手了。
少女一步步地走,以近乎固执的毅力独自将少年从山巅抬入神殿,又从神殿抬入后院,最后,打开那道看过许多遍的小室的门。
小室之内出奇的整洁明净,很符合这个少年的风格。简单的陈设,桌椅床铺朴素无华,唯有站满了墙角的书架还勉强算是种装饰。此外,只有一段青竹搭在桌边……
恍惚间回神,竭尽全力才将少年极轻柔地安置在冷硬的床板上。
做完这一切,双腿已然支撑不住的少女终于颓然地昏倒,不受控制地前扑,压住了少年一边的肩头。
即便处于昏迷之中,突然而至的压力也难免扰动了重创的人。线条冷峻的剑眉微蹙,却又似接受了少女的如此侵近,转而缓缓抚平……
…………
建苍帝都,雄伟的皇宫之外,被称之为祭林的一片偌大梧桐林中,通体以云白苍玉打造的高台殿庙上,有一身着黑红配色礼服的老者负手而立,仰瞻星夜。
他见到了星光的垂落,也见到了月华的笼罩,更看清了几颗星辰的命轨变移。
知晓了一切,即便因观星所见,早已预见了某些可能,他仍是不禁暗叹了一声。
见老者轻叹,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人上前一步问询:“大宗祭可是在担忧寂梧情势?”
“……寂梧气数未至尽端,不足虑之……”
老者沉默半晌,才略说了一句。
似是想起了什么,那人不由回首看了看七个一模一样装束的礼祭者,再移目看向老者时,已是带上了一抹犹疑:“大宗祭既有所担忧,为何不让我等去寂梧助上一臂之力?这样……损失……也会小些……”
又是一阵持久的静默,老者终于收回了仰望星夜的目光。在原地顿了顿,最后抛下一句话,便缓缓地踱步离去了。
“你准备好接手寂梧守灵之事吧,另外,着人立刻送些东西去寂梧。记得,无须送上山,只投至寂梧林中便好……”
“是。恭送大宗祭。”
那人应声,向老者躬身而送,其身后七人也同样恭敬地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