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滚滚,淫威阵阵,数不尽的雷霆电闪如暴雨般狠狠地砸落山巅。它们的每一缕,都具有劈山断石的威力,却在即将触落到寂梧山巅的那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尽数抵挡住,没有让分毫肆虐的雷霆毁损到山上的一草一木。
鼓动天地的战场之音宛若化作了真刀实剑,一一迎面对上了代表天威的雷电,毫不畏惧,寸步不让,以惊人的毅力挡住了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人灰飞烟灭的谴罚。而这样的谴罚,却在三千音师的音道杀阵中,被死死地排离在外,竟连一点侵入的缝隙也觅不得。
对于如此的局势,天意显然是发了怒,在本便已是能够威慑一切生灵的雷霆之外,又有无边的冰雨坠落,袭卷天下的罡风吹彻。颗颗冰晶在坠落的过程中,获得了可怖的速度,其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无疑为演奏的音师带来了极大的扰乱。而愤怒地咆哮着的狂风则搅乱了空气,这更是削弱了音曲的作用范围,进一步地压缩了音阵的威势。
骤然被剧变的天象压制,三千音师明显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音道杀阵不由被制住了一瞬,而仅仅凭借这一瞬,已是足够无边肆虐的雷霆得隙趁虚而入。上百道细小的银蛇扭曲着突破了音曲屏障的庇护,带着天意的余威,劈落下来。
天雷劈在山石土地上,惊人的威力将坚固的岩石劈裂,将厚重的土地打黑。数株山间的梧桐被不幸地劈中,即便比寻常树木坚硬了许多,也还是不堪其威,多少根枝杈应声而断。面对这雷霆的威势,唯有山巅的苍梧树不受分毫影响,即便有银雷劈落,也只作被一块顽石击中,最多晃下一两片金光灿灿的桐叶。
而那三千音师显然是天雷针对的重点,有近半的电闪落在了阵列之中。每一道银光皆冲他们的头顶而去,被劈中者,有的身形一晃,险些晕厥;有的硬撑不倒,窍绽鲜血;也有的难堪其重,瘫软了下去,实质的身躯变得虚幻起来……
看到三千音师被天雷击中,悬浮在半空的锦羽华凰悲恸地哀啼着,怜惜地望着受到影响的音师们,又凤目带火地仰天长啸,一股金色的烈焰喷吐而出,似一柄刺天之箭般,直插天云层叠之处。细小的金色火箭不可思议地捅破了云层,但锦羽华凰却明显地虚弱了下来。而那似是被捅破的天窟窿,竟却有隐隐的重新聚合之势。
被天雷突破了音道屏障,三千音师更是严阵以待,手间的演奏更显促急激烈,昂扬的节奏节节攀升,愈加繁密的音曲之声构建了一层又一层的坚固壁垒。壁垒完成之际,领阵的少年似是还不满足,凝肃的面色更显冷峻严寒,手持的墨玉长箫奏出更加锐势的音,引导着三千音师们的音道杀阵反袭向天空的积云,试图以音荡之效震散其威。
随着音阵一分分逼近天空,那昏暗的层云明显有了些逸散的趋势。那云层被锦羽华凰戳破的窟窿也被延缓了聚合,反倒扩大了起来。于是,云层真的渐有些稀薄,原本显露星夜的那个天孔也更大了。
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挑衅,在天罚看来,无疑是一种亵渎。
于是,乍然,星光倾泻,千百道似水般柔和的星光自天穹注落人间。那样多的银流滑坠,堪称是天地造化的胜景,但这寂梧山中望见的都知道,其中蕴含着无边的杀机。
星雨洒落人间,光滴足可穿透一切阻碍,也自然包括了三千音师构建的音道屏障。每一道倾落的星光都如梦似幻,诱人陷入最美好的梦境,让人流连往返。音师们,都似被眷顾一般,沐浴在星光下。可,他们的身形却经此重归虚幻,连带着幻化出的乐器引起也几乎要看不见踪影。
察此一幕,领阵的少年陡然惊怖,这样的场景,意味着三千音师即将彻底消散!而这星光洒落之象,他竟也从未在寂梧秘典中见过!
但,还不待他有所动作,那余裕的垂天星光,竟都转换了目标,一个不落地向着他投射而来。
不知这星光对自己到底有何影响,少年只得奏曲,使用一切或许有效的音术作御。
星光照落之时,他不禁恍然,手中的箫怎么也无法再奏出音曲。脑海中,凉瞳前,好似出现了一些场景,一些他永远也不敢奢求的、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愿念……
他蓦然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只剩下淡淡的温欣悠然扬溢在胸臆,时间,宛如于此刻停止。
可一瞬间,他又忽然重新恢复了知觉,霎时脱离幻景。立刻意识到了一切原委,来不及整理纷纭的心绪,他只得抛下长箫,将双手抚于身前的瑶琴之弦上。
当这个作为最终后手的曲奏响了第一个音符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头顶,是那只锦羽华凰为他挡下了星光,而她,已然被星光凝刻其中,不可动弹一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这星光的作用,也知道了,只有尽快地唤醒重显虚幻的三千音师,才是挡下这一场天谴的唯一办法。尽管清楚弹奏起这把瑶琴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依然是义无反顾地进行了下去。
玄异的曲开始奏响在这寂梧山巅,如一段史,重新显现在眼前。
似可以看到,九州大地荒凉绝世,生民存活举步维艰,又蒙受瘴疠毒雾的戕害,越族蛮人侵袭九州,鱼肉万民。似看到,救世神女驱散毒疠,扶助生民建立家园,抗衡越族巫神之治。似看到,帝君揭竿而起,联合九州共抵越族,死战多年血流漂杵,音师为军驱逐越巫。似看到,战后九州重归平静,建苍固立世渐繁荣,生民得乐安享千年。
此曲,名为《千世》。乃师籁帝君所作。
《千世》一曲,三千音师如同被唤醒了固受千年的夙愿遗志,俱是从星光的虚化下挣脱开来,尽管身形没有回复先前的那般真实,却也至少保留了平日里那般的虚幻身形。
音师们一个个恢复了桎梏,星光也自此逐渐黯淡下去。
再一次被破解了天罚,即便天意犹显不甘,但层云已然逸散,雷雨已然消弭,星光也不再如先时那般明亮耀眼。
见此,少年心底暗松了口气。此刻,他手下按着的琴弦却已是消失了。如此结果,便也算是撑过了这一次的化灵之仪。
正当他欲罢手收回悬在瑶琴上的手时,那天顶唯剩的一圈黯淡至极的月痕却荡开了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光晕,将那三千虚幻圈于其中。
霎时,这些英灵们陷入了失惘,制不住地发出失控的迷音,三千音幻之下,耗损至极限的少年猝不及防,神智再不能维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