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于山巅之上默然吹箫、形疏意孤的身影,随着箫音响彻山间,一道道虚幻的影子再度显现。那个遗世独立的人,在这些尤不真实的幻影间茕茕孑立,本便是凄寒不已的人此刻更显寂寥孤零。
忆起昨夜的一番浅谈,少女心下有些怜颤。
已是唤醒了这些音魉,少年也不再停留,即刻便在音魉们的引领下向山下行去,她则默默地跟在其身后不远处。
头顶的梧桐枝叶极繁,即便是星月璀璨的朗夜,也不见得这林中能有多少光亮。尽管已是走了很多次,但在这浓浓的荫蔽遮掩下,这昏暗的一片世界却宛如墓穴般沉闷死寂。这样的感觉,即使到现在,少女也挥之不去。
这么些天来,那些形如虚幻的音魉也已见得很多了,几乎都可以熟视无睹它们乍然显现,又瞬时消逝的来去无踪,但心中的那一抹压抑却仍残留一丝萦绕心头。
在此地这么久,她对它们依旧是一无所知。
也许是持续了多夜的默然实在是让人有些无以言喻的屈闷,少女施施然地更靠近了少年几分与他并肩而行,又显得因很是无聊方与他搭话:“宸孤桐,这片寂梧林中,倒底有多少音魉啊?”
少年的眉头似乎微锁了下,但也没有迟疑,直接便给出了答案:“三千。”
这样貌似普通的回答在少女看来确实有些不普通。
他竟直接如此准确而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还是这么个整齐的数。少女知道,以他那一丝不苟的性子来说,即便他不知道这些音魉的确切之数,在预估之时,也该会加上诸如“近有”、“约莫”之类的词。所以,当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三千之数的时候,那应该便是音魉确实是不多不少,正好有三千之整。
联想到某些略曾耳闻的流言传说,少女忽而觉得这其中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这样奇异的存在,我在一些秘典里从未见到过。”
对于少女的疑问,少年保持着沉默,似乎是不太想向她说明其中曲由。
少女瞥了身边人一眼,到也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气馁,反倒似是若有所思:“据外界传言,寂梧山是千年之前,与越族征战而亡的将士们的安息之地。而音魉,则被称之为守护亡者的守墓灵,一直承担着守卫寂梧的重任。但它们的由来,却从未有江湖流言提及……”
少女思绪渐远,她觉得某些东西似乎已是昭然若揭了,却仍有一层迷雾笼罩,让她窥不破这最后一层面纱,看清事实的真相。
见她如此沉吟地思索,少年淡漠着脸瞥了她几眼,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再隐瞒的必要。况且,以她的聪颖,就未必不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不必再猜了。或许,你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
听着这有些凉凉的话语,少女即刻便显得很是好奇地看向他,想要知道将从他那堪比磐岩般难以撬动的嘴里能吐露出什么不可轻易言说的秘闻来。
“其实,他们,就是那些于千年前对阵越族的巫蛊毒术而阵亡的将士们。他们原本的名字,应当是——神音军。”
神音军,建苍开国帝君师籁手下最为传奇的精锐之师。此军名额仅有三千,每一位神音军士,在当时都是首屈一指的音师,也是掌握着建苍音术之秘的砥柱中流。可以说,建苍天乐殿现今所有留存的音术,都是他们毕生音师生涯的心血传承。
少女震惊地瞪大了眸子,却是没有想到,这些形如鬼魅的音魉,这些可以轻易夺取闯入者性命的音魉,竟是那千年传说的主角。
“这……灵体不灭?这是……怎么做到的?”
“其中细则我也不明,只知他们是那三千英魂,是建苍的守护者,是千年前的救世之人。以后,也可能是拯救建苍于水火的最终防线……”
少年的话说得似乎别有所指,但尚还不解其意的少女便也只作未闻。在听得了少年的解释后,对于这些曾让她感到寒渗的虚幻身影,她已是再也没有一点儿警惕与戒慎,反倒自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崇高的敬意。
“这样的救世英雄,还于此深山之中守候千年……”
少女不禁抿紧了唇。
他们,与他是一样的,都是枯守世外,却似乎都没有稍作过一刻的松懈……
“感觉……你与他们一样呢……”
耳语般的呢喃细不可闻,少年却陡然一震,心神皆为之失了方寸,脚下不紧不慢如尺规般不差毫厘的步子也蓦然顿住了。
少女犹自不觉,只微微地垂了首,心潮涌泛不绝。待走出了好几丈远,才堪堪发现身边忽而变得空落起来,急忙回首,却只见那个少年竟僵在原地,面上的表情一时也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喂……你怎么了?”
自表面看去毫无异状,即便由心思细致的她看来,也是没有察觉到少年异举的一丝端倪。可却又总不至于是被她一句话给震住了,因此,便只得这么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在看那药草……”
沉凝了许久,少年缓缓而淡漠地开口。
他忽而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的视线之中所见到是那一株草,那一株整个寂梧林中唯一有着一点特殊意义的药草。
循着少年寒凉的目光看去,一丛莹白如玉的细弱草茎在幽暗的林中闪烁着微蒙的光华。它们是那么不起眼,即使拥有着散发莹光的特质,但在这寂静幽谧的林中,却仍旧是那么容易被人忽视。
是的,少女是那么地想要忽视它,就当作是从未注意到才好。
可是,略显慌急地飞瞥了少年一眼,却发现他竟然正在淡淡地看着自己。想装作没看到,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淑柔的面容上勉强地扯出一抹僵硬而不自然的笑意,即便看不到,她也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的这个表情得有多么虚假。
窘迫和羞恼杂糅在一起,加上再不可遏制地涌现而出的回忆,她说不出一句话。
“这凝精草倒是长得很快,略一算来,才不过四月而已。”
少年极其平淡的话语,在她听来却有些调侃的意思。尽管按他的性子,绝无可能有这种想法便是了。
“你!你是在取笑我嘛?!”
那夜的羞窘宛在昨日,甚至现在略一回忆,就像是刚刚发生的一般。一向清醒的头脑瞬间烧了起来,连意识都有些昏然。从未与男子有过那样的接触,她竟还被看光了腰际……
恼恨在一分分噬咬着理智,她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地怒捶几拳在那个又冰又木的雕塑少年身上。
“表面是个循规守礼的老古板,内里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浪子!”
面对少女这幅恨恨地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他,并大加咒骂的样子,少年一时讶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着“面如桃腮轻漾红,眸若秋水荡怨幽”的少女,这个向来是镇定自若,对一切突变都能应付自如的少年,现下却是束手无策地僵立在了原地。
他是怎么提到了这个话题上的?
此事的起因,他已然忘却。只知,这样的少女,别有一番娇俏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