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理家事多年,但此刻,锦老爷子却依然受得这满堂礼拜,足可见这位将锦家经营至现今这等地步的老人,是有多么得受锦家宗族的礼敬。
面目一派祥和地挥手让众人坐下,锦老爷子他自己则缓缓踱步至堂中首位就座,而锦德也随从着他负手站在一旁。
随着掌权人的就座,堂中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诸位锦家掌事此刻俱是将目光转向了锦老爷子,等待着他的开口。
迎着诸多蕴含着不尽相同的意味的目光,锦老爷子顿了顿,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威严肃穆的样子,而是微笑着缓缓开口到:“眼看年节将至,老夫我也多年不理家事,近此得空,忽而起兴,便叫各位我锦家栋梁至锦织一聚。以后,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老家主神采依旧,精神不减当年,必然还能看着锦家蒸蒸日上,又哪会没有机会?”
一位锦家远支的掌事呵呵笑着,这一句奉承对老年人来说极其受用,更何况还歪打正着地搭到了锦老爷子今日真正目的的边儿。锦老爷子微眯着苍老的眼睛笑了笑,不由多看了那个他并没有多少印象的旁支几眼。
“不错,老家主必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锦家的昌盛是绝对离不了您老人家的。”
“是啊是啊,老家主福源深厚,可不能说这般折堕了自己的话呀……”
一人奉承,便有更多几人不甘示弱地相为附和,尽管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礼数,众人却皆是不愿在锦老爷子面前失了这份态度。
锦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堂中此起彼伏的祝贺声,只待声音渐渐消息下去,他才环顾了一圈众人,似是颇为可惜叹惋地道:“唉,难啊,锦家的昌盛之日,目前还仍是遥遥无期,我怕真的是看不到了……”
锦老爷子这话落下,堂中不由微静,众人皆有些不解其意。
“大伯为何如此说?现在我锦家将九州商事几乎尽揽于手,还将水路漕运掌握指间。我锦家,早已不是数百年前的样子了。”
连江北部总管锦北业见锦老爷子这幅样子,心中似是隐隐有感,但权且还是循规蹈矩地宽慰着。
锦北业此话不假,锦家现下的家业之大,无疑是祖上千年都未曾有过的。今日的锦家,可以说不仅仅是锦家历史的最为巅峰的时刻,还是这九州自古以来商家影响与规模的最巅峰。因而这话,也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赞同,唯有寥寥几人暂且保持了沉默,没有轻易言语。
锦老爷子看了锦北业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在座的其余人,尤其在除锦德和锦北业之外的三名连江总管身上停留地更久一些。
“北业这话说的确实不错,我锦家如今家业之庞大,确实是祖上从未达到过的程度。但是,这还不够。这些,远远不能说明我锦家的昌盛。锦家,此刻正面临着隐在暗处的巨大危机。”
此话一出,让在场众人俱是陷入了沉默,他们都好似想到了什么,也开始明白了此次的家族会议并不是他们先前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沉寂了多年的锦老爷子,或许要最后展现一次他经商数十年的决绝与老辣,将锦家的家业彻底稳固下来,以期再无后顾之忧。
见众人沉默不语,锦老爷子也不着急,只抬手端起桌旁的茶盏啜饮一口,等待着第一个将话题打开的人出现。
未几,果然有一人先向锦老爷子拱了手,开口道:“大伯说的不错。现如今,我锦家商会之体量,的确前所未有。但,在商会繁荣的同时,也有一个最大也最不可忽视的威胁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正因为有这只饿虎的存在,我锦家商会的利润被侵吞了近四成。若是能够消除了这只饿虎的威胁,我们锦家才算是真正的家业稳固、屹立不倒!”
说话的是连江东总管锦东业,他也如锦北业一样是锦家主的堂兄弟。他在锦家的地位与锦北业也是不分伯仲,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只因,他掌管的九州东部,包含了九州之内最为富裕的一州——淮州。若不是因为由锦家嫡系亲理的帝都也算在北部商事之中,那锦东业手下所经理的商事贸易,便是锦家商会之中最庞大的一部分。
锦老爷子见锦东业开口,便也略显赞许地微微点头,转而肃声道:“东业说的不错,我锦家的昌盛之路上,确实有这么一只饿虎。正因为这只饿虎的敲髓吸血,我锦家才迟迟不能真正成为与杜苏雷秦四家齐名的千年世家。”
锦东业所言和锦老爷子的话简直都算是意有所指得有些露骨,在某些有心人听来,甚至还能被曲解得大逆不道。因此,堂内众人不禁因某种畏惧而再度陷入了沉默。
但身虽已老,却依旧不改他年轻时的雄心壮志的锦老爷子,是不会顾及得那么多。他大睁着苍老却而不失精明与威厉的眼睛,极具气势地在大堂内一扫,语气之中带有一股执裁者的决断:“在座的诸位锦家掌事,还有几位连江总管,你们经营九州各地的锦家商会多年,应当知道,一直阻扰着我们的是什么力量。而这样的力量……”
说至此,锦老爷子出神一般地略微拖了拖语气,尽管知道他是不会说出太过惊世骇俗的话来,却依旧是让在座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所幸,他接下来说的话,还算是隐晦且得体:“我们不可能,也不会去执意反抗。但,我们总得想个法子,让这股力量虽存在,却能够成为我们的庇护。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让锦家只不过是这虎口之下,可随时被其吞噬的一块鲜美肥肉。”
“诸位,可曾有想过,该如何改变当下我们锦家所面临的困窘局面啊?”
这一场会议终于开始步入了正题,坐于锦老爷子一旁的锦家主神情忽而有些凝肃,一双拢在宽袖之中的手,也开始缓缓紧握。
他不禁暗自抬眼看向坐在最末尾的女儿,却只见她仍是一脸平静,神色安然得好像置身事外,似乎先前这大堂之中的一切谈话都与她漠然无关。也是,现下锦老爷子虽已是开始将话题引向正轨,但却还不算是提到他召开今日这个家族会议的真实用意。如果仅仅是这样,她便开始失了态度,可就不像是他那个气度过人、聪颖镇静的女儿了。
于是,锦家主便也重新敛下心绪,静静地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