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地与身后豪睿的狄族男子作别,两相揖揖,好似相交多年的知己。
连锦霏凰自己都觉着有些讽刺: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族,却做出一副连亲眷之间都做不出的依依惜别之态;而本以为是知心的密友,却最终反目,形同陌路。
自己,真的是有些可悲呢……可悲到,连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都没了,除了亲族之外,只与孤独为伴。
孤独……
心不由默了下来。
看着一行本该被自己强行留下的建苍人渐渐远离,巴图鲁只觉荒唐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聪颖明丽的少女,竟能有如此魔力,仅凭一口伶牙俐齿,便让他打消了自己原本的想法,也只凭她的三两句言语,尽数照做便能将巫彭三人逼至绝境。她,实在是个有如珍宝一般稀罕的人儿。只可惜,他似乎没有能力将她留下……
在雪地中伫立良久,直到那片人影完全消逝在山坳之后,巴图鲁这才有些眷恋不舍地返身回归。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当锦霏凰安然无恙地重新出现在锦霏岚面前时,他激动得情不能抑,一下子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姐姐,再无心思去顾忌自己身为男儿的面子了。
这几天来,他一直是茶饭不思,深深为姐姐的独入险境而自责。他总觉得,姐姐是因为他的苦苦恳求,才会置身于那等龙潭虎穴。若她真是因此出了什么事,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所幸,她还是回来了。
“姐!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锦霏凰对于弟弟这几乎是头一遭的亲密举动,一时之间也是不由感到诧异无比。但当她轻搭着弟弟微颤的身子时,最终还是放松下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道:“好了,霏岚,姐姐没事的,我这不就回来了?这些日子让你一直担惊受怕了吧?真是辛苦你了……”
旁人看着这姐弟俩搂抱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得是唏嘘连连,一时皆有些为之动容。
听得这唏嘘声,霏岚这才如梦初醒地惊了一下,紧接着便如被蛇咬一般跳了开去,只留着一张色若彤霞的脸对着锦霏凰,似乎还很是难为情。
锦霏凰见他这样子,也颇为体贴地没有再多说什么以防刺激到他,只以温睦的眼神安慰了看了他几眼。
别扭了好半晌,锦霏岚才堪堪缓过来。待这时,他才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咦?姐,若曦姐呢?怎么没看见她?该不会……”
锦霏凰闻言暗自一颤,住了一息,方才抬首对他道:“若曦她没事,只是她没能与我们汇合,便先一步独自逃离了那部落,现在也不知她身在何处。不过你不用担心,姐姐肯定她是没什么事的。”
“哦,是这样吗?总之……若曦姐她没事便好。哎,齐兵长,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妨一起出去找回若曦姐吧!”
“不行,你们不能去。”
锦霏凰立即矢口否决。
“为什么?”
“齐兵长他们得即刻返回幽门关,你也给姐姐乖乖呆在这儿,哪也不许去。若曦她……只要脱离了狄族的禁锢,总会安全回到幽门关的。”
锦霏凰难得摆出了一点姐姐的架子,有些强制地勒令锦霏岚留在原地。再度思及杜若曦,心中却不由微怔。
不错,虽不知她接近那个巫真的目的是什么,但就算那三个越族人被逼入绝境,她也不会因此而受到波及。有了对巴图鲁的先行告知,她最终必定是会被一路放归幽门关的……
见锦霏凰摆出了姐姐的威严,锦霏凰只得不做声了。他当然不明白姐姐心中是做何想,只依然有些不解,但看着齐兵长他们竟然也没有提出异议,便也只好咽下了未曾说出的话语。
将一小块锦绫交于齐兵长手中,锦霏凰最后提醒了一句:“齐兵长,这个就拜托你了,一定要亲手交给项镇军……他看了之后,便会有所行动,到时候若曦她应该不需多久便会回到幽门关了。”
“好,锦姑娘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齐兵长郑重地接过那方锦绫后,便带着剩下的几名天威军士们离开了藏身的岩洞。
秦林越此刻正与琴紫忧在稍远些的地方,见齐兵长他们开始出发了,他顿时有些着急,但最后还是依依惜别似的一步三回头,跟上齐兵长他们回幽门关去了。
琴紫忧对于秦林越的离开表现淡淡,只随意地瞥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回了锦霏凰那边。
只是,秦林越最后留下的话语,仍隐隐在耳边回响:“阿紫,你不愿回去没关系,你不认秦家也没关系。秦家不认你,我认你。记住,你永远是那个阿紫,我也永远是那个你被嫌弃的三表哥。你这都躲了我三年了,既然又见着了,就不要再躲着我了。待过些时候,我找你的时候,记得要来见我……”
“三哥,其实,我们真的不能回去了……见与不见,又有何意义呢……”
目送着秦林越与齐兵长他们离开,锦霏凰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说服他们暂且放弃漫无目的地寻找杜若曦,并立即返还幽门关报信。而那方锦绫,则被她以秘术书写着有关越族十巫出现在北冥的事,非项镇军亲启不能见之。
至于秦林越在离开前与琴紫忧一番相谈,锦霏凰也是注意到了,但她此刻却没空去多想。
面前躺着的雷楼,依旧是昏迷不醒。
适才在那狄族部落之中对雷楼进行了初步治疗,已是缓住了他体内剧毒的蔓延之势。剩下的,只需以正常的步骤进行一遍排毒便好。
花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完成了对雷楼的救治,锦霏凰却已是有些精疲力尽了。体内的精气再度挥霍一空,先前一直压制着的残余混毒的毒性也开始了反扑。
代表着死亡的乌青色重新浮现在她那原本娇柔粉嫩的面色上,甚至人都差一点陷入了昏迷。
在琴紫忧又一股真气的支撑下,锦霏凰终于挺过了生死线,将自己救了回来,并彻底地清除了余毒的影响。
尽管如此,但琴紫忧和锦霏岚仍是一阵后怕。
“锦小妹,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姐姐我看了都忍不住要说你一句。我先前早便告诫过你,要先把你自己治好,再去救治雷楼。医人者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能确保,那又怎能保证可以救回受治者的命呢?”
“是啊,姐,这位大姐姐说的对。你对自己可也要注意一点啊。”
锦霏岚也在一旁连声附和。
锦霏凰对于两人的薄责,只得无奈地绽了一抹笑意,眸中的神光却是无比坚定:“雷楼替我挡了一命,那我就得还他一命。不先把他救回来,我心难安。我不想欠别人这么多。”
琴紫忧闻言,无奈地摇了头走远,只丢下这些话:“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不亏欠?天道待人本不等,有些欠下的债,是怎么也还不完的。你说要求一个心安,但心也未必总能安。你骨子里的骄傲,早晚有一天会因为你的倔强而被压垮的。”
轻飘的话语如一段咒语,久久地萦绕在她的脑海,深深地送入了她的心底。
亏欠吗?
不由将收在胸前的手紧了紧,轻攥住了衣襟——那里,有一片残破的金色桐叶。
我倒确实欠了他蛮多……
一片阔叶静静地躺在掌上,其原本的金色黯淡了不少,那中心的一个小孔本只有指甲般大小,现在已是扩大了一圈了。一圈黑色的界限,犹如划分了生死。
不久前,正是它,救了自己一命。
轻抚着略显粗糙的叶片,隐约记得它本该是光滑如缎的。现今,却凋零至斯。
小小的一片,孤零零的,本就已经脱离了它原本的大家庭了,现在却还要因为救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彻底地失去了它仅剩下的光华。
它的命运,还真是一场孤独凄廖、又苍凉可泣的悲剧呢……
空落落的感觉忽然卷席了自身,透过这片残破的叶,也更加能看清那个孤寂寒凉的人。
那时,还觉得那人很是让人着恼,板着个冰块脸,冷冰冰的,那一副孤绝的样子很是不讨喜。
现在想来,其实自己也是如他那般孤独的吧……
只是那时,自己还有着一块面具,一块自欺欺人的面具。透过这张面具,逃避着从那人身上见到的、真实的自己也共有的孤独。并不自觉地,漠视掉这一段经历。
现今,那块虚幻的面具,早已随着少时一诺的背弃和以友谊假饰的恨意被揭露,破碎了。
待这些虚妄消失殆尽时,才发现:
原来,我一直是如他一般孤独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