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梧山上,一株高拔参天的梧桐树屹立山巅。
主干如质地岩,峥嵘巍朗。枝杈繁复纠缠,远望去,俨然撑起了一片青天。万千片金黄色的阔叶光华璀璨,胜过最足赤的黄金,微风拂过,簌簌叶鸣便是世上最动听的金鸣之声。
这株梧桐,就像是一把华盖,遮蔽了寂梧山的万千寂静,也庇护着建苍的千年安宁。
梧桐树下,有一张石台,石台粗劣,其上却置着一把精致古朴的瑶琴,瑶琴一旁还支着一把润泽的墨玉长箫。
一道萧索寂寥的身影静立台边,他没有在意石台上堪称绝品的两件乐器,却反而对手中一支以普通竹材制成的短笛颇为留心。
这竹笛材取的是夏秋之交的生竹,材质果真是不及冬取老竹。
不然,为何吹奏起来总是没有那人的意蕴?
缓缓地摩挲着青碧的笛身,那身影似乎轻叹了一声。
伫立良久,终于要放下手中物,身后的参天巨树却蓦然一震,紧接着万叶齐鸣,那声音高凌撼人,似战鼓一般响彻心间。随着那叶鸣之声,一道道虚幻的身影在山巅显现,它们身形挺立笔直,似是被这声音激起了无穷的战意。
石台边的身影抬了头,显露出一张本该淡漠寒凉的脸,可此刻他的面上竟明白地显露着一抹忧切。
“……苍梧叶湮灵……你究竟是遇上了什么……”
少年面色凝肃着立了许久,终还是恢复了一脸寒凉地坐回了石台边。
只是,那一只紧攥着竹笛的手,已是握得泛白……
…………
强烈的冲击击飞了纤柔的娇躯,可胸口的受力之处,却仅仅是感到一丝细微的刺痛,几乎与蚊虫叮咬无异。
挣扎着支起仰倒的身子,锦霏凰缓了口气,竟觉着浑身毫无异样。
而将她的动作入了眼的巫真,却瞬时不可置信地瞪了眼:“什么?你……你怎么还有力气起来,还没有陷入昏迷?!”
未曾预料的情况惊得巫真不由一个愣神,而与他对阵的琴紫忧自然是不会白白地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当即便探指一拂,数道引而不发的音刃顿时向巫真倾泻而去。
本便对音术不敢轻视,这一个错漏,更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困境。巫真匆忙回了神,指诀快速引动,催动着那道以自己精血勾画的符文向琴紫忧杀去。
血光耀人,音刃在其冲击之下最终几乎尽数溃散,只有两道音刃突破了血光的冲击,继续向巫真攻去。
这等音术向来让巫者没有太多的应对办法,巫真拼尽全力才堪堪将那漏掉的音刃抵御了下来,但他却是不可避免地被那音术余波震荡了体内已然不稳的气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至于琴紫忧,对巫真的这一血光杀着也未能从容抵挡,几乎是强抑下体内暗伤,才能够佯作轻松地站稳了身形。
看到琴紫忧未曾退后半步,巫真自认为这一番交手他已算是输了半招。
接连的碰壁,让巫真不由有些躁怒。他现下已失先机,已是没有把握在击败了琴紫忧后还能及时捉住锦霏凰。刚才的那一道血蛊,本便相当于自己上的最后一道保险。
此刻却发现,那血蛊竟似是对她毫无作用?
实在是心有不甘,又想不出个中缘由,巫真不禁余光瞥向了锦霏凰。
锦霏凰对于自己的安然无恙也有些不可思议。
蛊毒的威力,她至今还仍是心有余悸,几个月前妹妹的生死一线宛如昨日。而巫真方才又说他给自己种下的是比那蛊毒更胜一筹的“血蛊”,但除了先开始那一下刺痛,怎么却是再没有其它影响了呢?
回忆起先前的感觉,似乎感到胸口有一股暖意出现,她当即心下一动,动作隐秘地自襟口取出一物。
那原本是一柄金光灿灿的桐叶,可现在,已是彻底地失去了它原有的金光与色泽,只剩下那枯金色的叶肉尚还留存。而其叶片的中心还有着一个指甲般大小的洞,洞的边缘处还黑而泛红,且正以缓慢的速度继续向叶片周围侵蚀着。
这一柄桐叶唯一还剩下的神异之处,便是那根五寸长的叶柄。叶柄依然有着隐隐的金芒浮动,质地脆嫩紧致,甚至断裂之处还润有一抹汁液,看着就像是刚刚从一株高大巍峨的梧桐上采下的一般,可半点看不出它至少已是离开枝头近一季有余了。
看着这柄奇异的桐叶,思绪一时有些怔忡。
那个寒凉孤寂的少年,那个让人不禁切齿的夜,以及那份挽救了妹妹性命的恩情……
忽然心中泛开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偶然念及数次在耳际回想的箫音,却是有些共鸣般的怀念……
现在想来,先前有两次也是感到了胸口升起过一股暖流,定然也是因为这柄桐叶不错了。
那个老古板,竟然在不经意间欠了他那么多人情……
真的是,也不枉她把《万物生》交给他了,而且自己现在似乎要欠他得更多……
无意识地轻咬起樱唇,一时心绪有些嘈杂。
巫真看清了锦霏凰取出的那柄桐叶,皱眉半晌后,终于猛然回悟起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苍梧叶……
怎么可能?!
心下顿时对那个少女有了更高的一层评价,本便没有将她等闲视之,现下更是对她不敢轻视了。能够成为天命之凰的主人,果然其中并不简单,她身上一定有着更多他还尚不曾知晓的秘密。
巫真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令人不敢小觑的少女,一时有些陷入沉思的架势。
琴紫忧敏锐地发现那道灰袍之下的人似乎动作慢了下来,当即便再次抚琴进攻,一轮轮的音术波动如潮水般袭卷向身在漩涡中心的一叶扁舟。
她那难缠的音术攻伐似乎招架起来并不容易,只见那个灰袍人连连退后,施展出的巫术也好像在一分分地削减着威力。最后,他似是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锦霏凰和她怀中的小锦,终于忿忿离去。
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道灰色的影子,琴紫忧一时也是有些意外。
据锦霏凰所说,这可是个越族十巫,是连间影之中的四方使都不能单独招架的存在,怎么就会由她这一个小小护法便将他逼退?即便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也像是有什么顾忌,但总不至于连与她继续过招的能力都没有的吧?
不解地朝巫真消失的方向凝视片刻,琴紫忧终于收回了目光,向锦霏凰和雷楼走去。
“锦小妹,你可还好?还能走得动路吗?”
琴紫忧在锦霏凰身前半蹲下身子,搭腕把了她一脉,又细细看了她的气色,不由有些担心。
锦霏凰虽然没有被巫真的那个血蛊伤到,但她先前已是中了他的混毒。那混毒毒性猛烈霸道,此刻已是让她面色发青,双唇显紫,再拖下去,估计就要深入骨髓,回天乏术了。
“琴姐姐,我还能撑一会,只要等精气恢复一些便能自行疗愈了,不必担心的。你快去看看雷楼情况如何了,他只是个普通人,连武都没修过,再不去管他的话,必然是撑不过去的。”
锦霏凰知道自己现今的情况到底如何,也明白她其实尚未脱离死亡威胁,而精气的恢复又哪是那么容易?不过,相较之下,雷楼此刻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要是再不快些给他做一些治疗的话,他必然是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