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真的要出城?”
锦昌业听了锦霏凰的话后,不由惊叫出声。
锦霏凰的心微微一紧,端端正正拢合在袖中的手不禁暗暗绞在一起:先前二叔不是说不会阻我的吗?怎么现在像是不肯让我出城一般?
“二叔,霏岚已经久失音讯,再不去找他,只会越来越危险。”
锦霏凰认认真真地向锦昌业阐明要害,其中的利害自然是说得不错的。
“再说了,凰儿当初初至这朔方城之时,得到项镇军所告知的消息时不是便说了?待这矿采之事都安排妥当之后,我便可以彻底放心,出城寻回霏岚已是没有了后顾之忧了。”
锦昌业面色微僵,她的话确实不假,他当时也的确答应不会阻扰她的。但是……
缓下僵住的表情,他还是颇为耐心地劝说着锦霏凰:“凰儿,你此刻出城,确实太过危险了。要是往年还好,但这个年头不知是怎的,那些狄族就是对幽门关攻伐不断。你要真是出了城,遇上狄族,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再不然,你先前不也是说了,岚儿他是随在天威军之中的吗?有天威军的护佑,他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凰儿啊,你就听二叔的,乖乖呆在这朔方城,等幽门关的消息便是了,岚儿他肯定要不了多久便回来了。”
看着锦昌业这一番语重心长的劝导,锦霏凰不但没有松动了心思,反而有些更加奇怪了。
她还记得当初锦昌业表明不会阻扰自己的态度时是很明确的,可现在竟然又这么费尽心力地想要说服自己,这前后的反差,也未免太大了。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导致了锦昌业改变了想法。
可是,究竟什么,是比霏岚的安危还要重要的?
不自禁地轻咬起了唇,她委实不想与锦昌业将话说得太僵,所以还是试图以较为轻缓的方式说服他:
“二叔,霏岚他虽说是混在天威军之中的,但这也不见得能保证他的安全。且不说他到底是不是能规规矩矩地待在他们的队伍中,就算他真能按捺下他那性子,但都过了这么些天了,连项镇军都将幽门关重新安定了下来,可他们却依旧杳无音讯。雪域危殆,霏岚一日不回便是多一日的危险,什么都不做,就是任由霏岚置身危地而不顾。”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的安危,只有我亲自出城去将他接回来,才能安得下心。真要让我跟个没事人一般待在朔方城,凰儿也是做不到的。”
锦昌业对于锦霏凰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也是辩驳不得。
一来她说的确实不错,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说得出口的恰当理由能够劝留她;二来,也是她的这副口齿实在伶俐,话说得滴水不漏,没能给他留下插得上嘴的地方。
心中思虑翻转,他也是没了办法,只得拿长辈的威严来压下她:“好了,凰儿,我知道你说的都不错,二叔也担心岚儿那孩子。这样吧,你就听二叔的,我明日便开始派些城中暗伏的锦家侍卫乔装混入商队,在与狄族部落贸易的沿途进行一番扩大搜索,你就安安心心地留在朔方城,如此可好?”
面对长辈几近命令的口吻,锦霏凰顿时止住了争辩的念头,她不由沉默下来。
心中的疑虑更甚了,甚至还隐隐地掺杂着一丝不安,她只有无言地低头静默。
似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一般,锦霏凰再次抬起了头,明澈通透的眸子里有了些许洞悉与措乱。
“好,二叔,凰儿听你的就是了。只是……”
目光直对上锦昌业的眼睛,想要得到一个真相:“只是……到底是什么,让二叔忽然改变了主意,并坚决不肯让我出城呢?”
锦昌业蓦然一愣,转而无奈地苦笑起来:“唉,真不愧是凰儿,真是瞒不住你啊……”
摇了摇头,锦昌业沉吟半晌,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
“这个,你看一下。”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质量上乘的鱼雁书,向锦霏凰递了过去。
锦霏凰自然认得这是锦家商会特有的传书秘信,以觅清鱼之鳞皮及风眠雁之鸿羽制成。觅清鱼通灵,其鳞皮洁净而无腥气,能够很好地保存书于其上的内容,并且托之犹似轻纱;而风眠雁之羽,封存信笺系于鸽背,可以减轻其负担,以更快地抵达目的地。
鱼雁书算是锦家商会最高级的传书了,只有关乎一州之地这种级别的商事密报,才会用上这个加以区别。
锦霏凰持着鱼雁书,心中也是明白,这手中之书,恐怕是爷爷传信给二叔告知此次北易计划的。
只是……二叔这时候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禁凝住了呼吸,她缓缓展开鱼雁书,定睛看去……
书信中的内容不多,无非就是说明了此次北易的情况及锦家与雷家合作这件事,但唯有一句话深深刺痛了锦霏凰的内心:以联姻标准,促进凰儿与雷楼的交往。
落款:父,锦万年。
瞬时有一股悲哀与寒意笼罩心头,甚至都没有心思去生起怒意。
双目失焦地看着手上的信笺,她的神思倏然幽远。
爷爷,您说暂且任由我与秦羽锋发展的,同时却还是不加顾忌地想要保证我与雷楼的可能。倘若我此刻真的与秦羽锋一切如故的话,您的这个决定,又是将我置于何地?
轻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浮现的大半绝望与冰寒,整个人却还是不免流落出了苍冷之意。
但,乍见此语,却是不可能让二叔真的像爷爷说的那般去做,况且当日自己初至朔方城时,二叔的确并不像是准备要执行爷爷想法的样子。
这其中,定当还有缘由……
心不由颤颤,不自觉地更低下了头,让垂落的额发投下阴影,遮盖住自己朦胧可辨的表情。
“二叔知道你跟秦家秦羽锋的事,我也本也不打算去管你们小辈的情事的。但……”
锦昌业顿了顿,不忍心去看锦霏凰,锦霏凰的身子却忽地僵硬了起来。
果然,最后吐出的话,纵然心中已然猜到,但还是没有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但,我刚得到消息,秦羽锋已经定下婚约……”
锦霏凰纤弱的身子一颤,便蓦然僵硬不动。锦昌业叹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这小小的一间房,长久地陷入了死寂。
定下婚约……
二叔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从幽门关打探到的消息?秦三叔说漏了嘴?还是……
呵,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啊……
缓缓地阖上了眼,一颗波翻浪涌的心宁静了下来,脑中纷繁杂乱的思绪也都解开抽离。神思一瞬间放空,身心空落,再无所念。
她知道,将来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性情,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妥协。
她也知道,真的要逼到了最后,结果是什么。
但这些,都不是她此刻要考虑的。
她现在唯一放在心中的,只有弟弟的安危。
最终还是锦昌业打破了沉默,他缓缓叹了口气:“凰儿,二叔也不想,但你爷爷的话,我这做儿子的,也不好违逆。二叔知道你现在肯定也不好受,我也不会去逼你什么。你就听二叔的,好好待在朔方城,我去派人把岚儿找回来。”
锦昌业看向锦霏凰,却见她依旧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陷入了沉睡。
又暗叹了一声,他顿了顿,轻声呼唤:“凰儿?你看……”
“凰儿明白。”
终于重新抬起了头,锦霏凰平静地微笑着,向锦昌业颔首:“多谢二叔体谅。我听二叔的,就在这朔方城等着。但二叔,你一定要尽量派出足够多的人去寻霏岚,再不找到他,那可就真的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了。”
后一句的语气带上了急促与忧心,这让锦昌业稍稍放宽了心,尽管他不知道锦霏凰是不是彻底打消了出城的心思,但再不济,这至少也该算是个她妥协的好兆头。
“凰儿,你便放心吧。再怎么说,岚儿也是我的亲侄儿,他在我眼里跟你是一样的,我既然不能让你出事,那也自然不能让他出事。”
锦昌业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试图尽力地将锦霏凰那忧虑不安的情绪安抚下去。
“那就劳烦二叔多费心思了。”
锦霏凰略笑了笑,站起了身。
“二叔,凰儿乏了。既然事情都说定了,那凰儿便回去休憩了。”
见状,锦昌业也站了起来,要将她送回去:“那好,时候也不早了,二叔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辞谢了锦昌业的好意,锦霏凰径自出了房间,她脸上的浅淡笑容此时看来似乎带上了几分悲意。
锦昌业望着锦霏凰出门的方向许久,才缓缓将视线收了回来,低声默叹了口气。
知道了侄女现今竟还承受着情伤之痛,他现在也不愿对她过于逼迫什么。至于父亲锦老爷子勒令自己促进锦霏凰与雷楼关系的这件事,他也只能做到让她待在这朔方城的程度了。
不过,他的这个侄女可聪明得很,对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极好。虽说她现在是答应了不出城,但也难保时间一久,假若锦霏岚还没有什么音讯的话,那就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想到这儿,锦昌业也是一阵沉吟。
“影子。”
低低呼喝出声,顿有一道阴影从檐外落入房中,一只膝盖如铁钉般钉入地面,半跪在锦昌业跟前。
“属下在。”
“叫几个人去看顾好凰儿,记得,万万不可让她离开朔方城。”
“是。”
影子一声允诺,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看着又重新安静下来的房间,锦昌业跌坐回黄珀香梨木制成的太师椅上,揉着额角,心绪依旧有些杂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