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忒没出息了些,段青丛依言坐下之后,我竟不敢与他直视,虽说我已经义正词严的拒绝过,但仍然感到背叛的不安。段青丛眼利,看出我的不自在,遂依旧轻轻环着我,大掌包覆着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
段青颂阴沉着眉眼开口:“你们不觉得这很荒谬?大哥,趁我还能叫出这一声大哥……请你把阿梓还给我。”
我看得出他在强自冷静,漆黑的瞳仁闪闪烁烁,缩紧了又放开,那样的神色让人不忍卒睹。我瞧了瞧他两瓣不再红润的苍白双唇,就觉得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段青丛眉尖剔了剔,不悦道:“阿梓本来也不是归你所有的,哪里来的还给你一说?青颂,你是大人了,记着拿得起,也得放得下。”
这话出口,段青丛脸上仍旧一派紧绷着的怒意,我却再也不能镇定,因为我瞧见段青颂已经不说不动,而后那明眸皓齿秀秀丽丽的勾出一抹带刺蔷薇一般的笑。这笑无声,但我却仿佛听到来自地狱的诅咒。
段青颂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平和的,他边说还边翘起了二郎腿,刚才那笑容凛冽的他似乎只是一时被恶魔附身:“大哥,您说的也是。虽说我先喜欢的颜梓,算起来也不过区区三四年而已……比起您这三四个月在她身上下的功夫自然是不如的。她做了我的嫂子也是好事啊,只不过您说的拿得起放得下我不能苟同,我从来可没有拿起来过,至于放下放不下,您就别管了。”
我仔细琢磨着他的话,里面稍显歹毒的讽刺使得段青丛的下巴更加紧绷。我也悲哀于他对我的称呼,往日里他是不会喊我全名儿的。
“你能这么想也好,我并不强求你。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和阿梓都没有一星半点愧对你的地方,尤其是阿梓。”
段青丛这样说着,也同样往沙发上靠来。他的镜片险险遮住了他满眼的忧色,我知道他是担心他唯一的堂弟受到太大打击,虽然如此,他仍然用了最残忍最霸道的方式刺伤他,以求最彻底的涅磐重生。
“我知道的,”段青颂愈发悠闲的答,“颜梓是个好姑娘,和大哥一起,我也是放心的。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我一下子被他眼神里厉毒一样的光震住,徒劳的张了张嘴,却是哑哑的发不出声音。
段青丛皱紧了眉。
段青颂再一笑,这一次是直直的盯住了我:“你虽说是个好姑娘,但我也算是个好男人吧?所以我也不愁没人疼没人爱的。我看啊——”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妖冶而刻毒,“你就收起那点儿可笑的同情和歉意吧,我可不稀罕。”
我终于喃喃出声:“段青颂……”
段青颂却一眼也没再看我,只是转过头去抱歉的冲段青丛道:“大哥,我没控制住……刚失恋总是有点儿怨的。你和嫂子就原谅我吧。我这就走了。”
段青丛冷冷回他:“路上小心。”
段青颂又笑了笑,走向门边。回身关门的时候门缝里只余那一双漆黑的眼,他露出的一边唇角翕动,声音低沉可闻:“我会小心,虽然我知道你们巴不得我被车撞死……”
五月三日,正是段青丛携我回家的日子。
车开上高速的时候,我又开始沉默下来。段青丛嘱咐我睡一会儿,我便眯起了眼睛。昨天段青颂走后我就一直有些恍惚,段青丛送我回校,临下车前他咬着我的耳垂把一句话硬生生像钉子般敲进我的脑海:“答应我不退缩,哪怕全世界都与我们为敌。”
那时我点了头,却还是有一丝踟躇的。这会儿漫漫长途,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开解自己。段青丛晓得我的不安,神色难掩担忧,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我照顾的妥妥贴贴,一贯晕车的我一路竟没怎么觉得难受,可见段青丛除了车技良好之外,也实在是个很有心的人。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蛋黄样的夕阳斜斜照着,如意小区那几栋别墅确确实实称得上是名宅豪庭。段青丛先去段工程师家打了个招呼,我也跟了去。虽说和蔼的段工程师一家子对我们俩同时出现颇有疑问,却也没多什么嘴。
我的家里,仍然是那个两人世界。
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有点儿不愿意见到父母,老颜此刻估计是在做饭,我妈肯定是在电视机前吃水果。少了一只猫,我便觉得和家里人生疏了,也许和常年在外上学有关系。
于是我对段青丛说:“你先进去,我稍后。”
段青丛眼眸眯起,我读不出他镜片后的情绪。他只是抱了抱我,中药味扑的我一身。然后转过头向我家正门前走过去,我低头,脚在小石子路上蹭了蹭,三步两步跑出了自家院子。
我没有看到身后那个迅即回首的身影,没有看到他眼里那抹从未有过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