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她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就被扣响了。她一听就知道是周淮,他敲门跟别人不一样,先轻轻连敲两下,过几秒再大力敲一下,非常有节奏。
他这会儿过来会有什么事?
“进来!”杨遇没有停下手中的毛笔,继续练字。
周淮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笑意在脸上肆意的荡漾,“大人,这些都是学生父母送给您的。”
“学生们都下学了吧?”杨遇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来说。
周淮心情很不错,刚坐下没几秒,又站了起来,”大人,我真是太激动了……我在这里这么久了,第一次感觉做了点儿有用的事儿,我......我对大人真心钦佩……”
“好了,别拍马屁了。”杨遇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大人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准备。”
想吃的?雪糕冰淇淋?火锅烤鱼?这些都挺想吃的,但是这里没有,说出来自己都感觉可笑。
杨遇摇摇头,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挥去,她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涌出来一颗颗娇艳欲滴的樱桃,于是就说道,“想吃樱桃了。”
“樱桃?”周淮有些意外,“大人这个季节没有樱桃啊,要等到四月才有的呢!到时候我让人去后山摘一大筐回来,后山的樱桃颗颗又红又甜......”
“后山?”杨遇起身惊讶的问了一声,走到他跟前,“咱们县没有......”
县志她都看过了,没有后山。
“大人是临县的后山,离郭家村很近的那个,来回两天足以。后山连着一个很有名的昆山,听说过吧,好几年前好多人去哪里挖矿,后来又改名叫矿山了。”周淮眉飞色舞的解释道。
杨遇眉头一皱,不会这么巧吧?原来她离舆图的事发地那么近吗?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最后又绕到了这件事情上,到底还是没办法撇干净啊!
“大人你在想什么?”
“郭家村…“杨遇停顿了一下,”离咱们这里远吗?”
“不远,明早出发的话,傍晚之前就能到,不过那地儿挺穷的.....我表叔的儿媳妇就是郭家村嫁过来的,”他看了一眼杨遇的脸色,“大人怎么突然对郭家村感兴趣了?”
“哦,我之前一个同窗就是那儿的,顺口问问。”她拉起椅子又坐了下去,“郭家村的人很多都去挖矿了吗?”
“反正年轻力壮的都去了呗,老弱妇孺也想去的,奈何人家不要呀!难得有赚钱的机会,本想着都发财致富呢,最后还是......唉,可惜了。”周淮惋惜的叹了口气。
“那什么,我近期可能会过去那里看下同窗,你打点好衙门的事儿。”
“好的,大人。”周淮说着就准备告退,刚走几步又转身回来了。
”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正事儿。”周淮边说边急忙从衣袖里拿出来一封信,“大人好像是您老家那边来的信。”
老家的信?都城来的信?是郭胜意?不对不对,郭胜意不知道她在这,那是.......应该是韩灵崔老家的信!!卧槽!
这个消息仿佛给了杨遇当头一棒。
“大人怎么了?怎么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啊?”家中来信不是应该惊喜吗?
“额,那什么……你先退下吧。”杨遇保持着平静对他挤出一丝丝的微笑。
等人退下之后,拿着信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信上会说些什么呢?难道就要被穿帮了吗?不不,不能这样悲观,说不定只是寻常的问候呢,杨遇自我安慰道,快速的拆了信。
一开始只是寻常的问候,比如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之类的,然后对于他开希望学院的事情狠狠的夸赞了一番,还希望他遇到喜欢的姑娘早日成家,最后以“我们元宵节之后前去探望一番!望保重。”作为结束。
卧槽!杨遇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灵崔的双亲要过来探望,她这个冒牌的.......唉,到时候怎么面对啊?还有韩灵崔的噩耗怎么向他们二老说呢?
人生真是艰难,活路一断再断。
怎么办?实话实说?被揭发会坐牢的吧~
回信不让他们过来了?会不会太缺德?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编个谎话?说韩灵崔下乡考察去了?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啊!再说还有全县的老百姓看着呢,随便一问谎话就站不住脚了。
杨遇这几天焦虑的不行,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白天都是顶着熊猫眼办公的。
搞的张师爷和周淮也开始担心起来,没两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家中双亲要来探望。”杨遇有气无力的回答。
张师爷与周淮会心一笑,原来如此,韩大人这是激动的呢!嗯嗯,激动的睡不着了。
“好事好事。”张师爷说道,“大人应该打起精神才是。”
“唉,”杨遇都快哭了,“你们不懂,算了我去学院溜达一圈。”
学院也没什么事儿,老师都已经各就各位,学生们也慢慢适应,个个都奋发向上用过读书,杨遇转了一圈表示很欣慰,继而又感觉到沮丧。自己来这也几个月了,总共也就做了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儿,过完元宵节什么都结束了,做缩头乌龟的日子到头了。
本来还想着琢磨点别的事儿呢,比如把阿拉伯数字推广施行,不如弄几个厂子什么的,可以外销出去,让老百姓富一些。很多想法刚冒出来,还没成形就要被扼杀了。
沮丧!
在学院也没敢待太久,衙门说不准随时都会有事儿。本来是出来散心,散心回来心情反而更郁闷了。
焦虑使人痛苦。
再痛苦再难熬也会有尽头,元宵节过后不久,韩氏夫妇信守承诺,登门拜访来了。
杨遇没有想好对策,只好硬着头皮去迎接。韩父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细看的话,韩灵崔是有些像他的。韩母看上去有些小心谨慎,脸上始终挂着朴实无华的笑容。
带他们到了小厅,一杯茶过后,韩父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我儿子呢?”
杨遇对着他们包含期待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心中纠结,怎么才能开口告诉他们这一个悲伤的事实呢?对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吧?
她稳了下心神:“叔和婶先在衙门休息吧,明日带你们去见他。”
“怎么今天就见不着了呢?”韩母焦急问道,一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
杨遇礼貌的笑了笑,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双手中挣脱出来,“今日他不在衙门,明天我带你们过去。旅途劳累,叔叔和婶子好好休息吧?”随后另丫鬟带着他们去了客房。
考虑了很久,她给远在都城的郭胜意写了封信,很简单的内容,然后让下人送了出去。
晚上又是辗转反侧,明天,事情明天就要败露了,该来的终于要到来了啊。
早饭吃的食不知味,心事太重,这几日她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韩氏夫妇在随从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
看了看局促不安的二人,杨遇叹了口气,“叔叔婶子坐下来说吧。”
“不是说去见灵崔的吗?”韩父问道。
杨遇起身拿起桌上骨灰盒,走到他们面前,有些艰难的开口:“我与他有缘在途中结伴而行,还没到这儿他就病逝了,你们节哀顺变。”她没勇气面对他们的表情,把头快低到了地底下。
恍若晴天霹雳,韩氏夫妇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崩溃了。
“你胡说!”
“我儿子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你是何居心?”
“你撒谎这不是我儿子的!”
“你还我儿子来”
“你到底是谁?为何你会霸占着我儿子的官位?”
“我的儿啊!!”
韩氏父母最后嚎啕大哭。
杨遇胳膊被他们拉扯来拉扯去,又不晓得被谁甩了一耳光,脸火辣辣的疼,她依旧没敢抬头。
她就站着那里看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做不出来。脑子闪现出了很多画面,与韩灵崔相识的片段;他病逝时的片段;与百合木云他们逃命的片段;以及那天晚上大火吞噬杨家的片段;更早一些的,与岳宁相处的时刻;与路施相处的时刻........
路施.....
想起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说不上来,就一直堵在心口。
过了很久很久,韩氏夫妇闹够了,闹累的,瘫坐在地上抽噎着,手中紧紧抱着骨灰盒。
杨遇拖着麻木的双脚走出书房,周边的下人已经被打发远远的,很累很累,她回道自己的卧房躺在床上。这事儿的后果无论怎么着她都是要承担的,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必须要承担它的风险,即使是后果会让她狼狈不堪。中年丧子,换成谁都无法接受吧,他们没办法怪罪韩灵崔,没办法怪罪上天,只好怪罪她身上。谁让她手里有骨灰盒,谁让她手中有任命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