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秋雨过后,周一的大早终于放了晴。
沈云姿前天就出院了,虽然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萧允城和商鸿渐都不同意她立刻回去上班。
只是她本性闲待不住,楼上楼下洗洗弄弄,忙个不停。
看在萧允城的眼里,就像一只正准备存储过冬的小松鼠。
“你要穿这件淡蓝色的衬衫,还是纯白的?纯黑的西装会不会有点太厚重?我觉得领带选暗纹的格子的相对好些,显得成熟稳——”
当沈云姿第三次从楼上的衣帽间捧出一堆衣物下来的时候,萧允城依然接也不接,双眼淡淡一游。自顾坐在餐桌前,稳如泰山般吃着早点。
他说:“我不够成熟稳重么?还需要拿这些没用的东西来专门衬托?”
要去启萧入职的人分明是他,结果搞得沈云姿比他还紧张?
从昨晚就开始思考要搭配什么样的西装和衬衫,一直纠结到现在都没想好!
见萧允城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沈云姿有点尴尬地抿了下唇。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但不管怎么说,入职的是启萧集团时尚品牌的珠宝奢饰品部,个人的仪态着装还是需要——”
虽然沈云姿早就在心里承认一万遍了。
萧允城并不需要任何光鲜点缀,名牌加持。哪怕只穿件睡衣往哪一堆,都自带全场吸睛的强大气质。但这并不表示,他真的可以穿成现在这样就出门啊?
“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眼看萧允城推开早餐就要往玄关去,沈云姿简直惊得目瞪口呆。
“啊?你,你就这样,不打算换衣服了?”
“为什么要换?”
萧允城穿的是一件套头的绒线毛衣。黑白相间的极简几何图案,翻出白色的衬衫领子。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休闲西裤,没穿商务皮鞋,而是一双暗灰色的绑带休闲皮鞋。
其实沈云姿挺喜欢他这样的打扮,给人一种清爽又温暖的感觉,与他平日那种生人勿进的冷漠大相径庭,甚至还有点像……熊猫?
但实事求是地说,穿成这样去入职好像并不是很合适。
见沈云姿欲言又止,态度保留。萧允城转侧轮椅过来,往她身上看了一眼,说道:“你是觉得,这样子不像是去上班?”
“也不是……只是觉得去你去鸿渐那里的时候,至少都会穿个衬衫西装的。我以为对启萧集团,你会——”
后面的话,沈云姿自然而然地吞了回去。
她原以为萧允城会非常重视这次重回启萧的机会。以这五年卧薪尝胆的资本,让那些潜在的非议和质疑,彻底无存。
所以沈云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样一幅毫不在乎的佛系模样,到底代表了怎样的心态与后招?
她越是心里没底,他却越是从容不迫。难道不知道整个萧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么?结果现在,搞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样……
萧允城缓缓推过轮椅,停驻在沈云姿的面前。
他微微仰头,视线正好交接在她茫然的脸上。
“怎么?怕我保不住饭碗,养不起你?”
萧允城的口吻依然生硬低沉,态度却是半调侃的。
沈云姿语塞,萧允城继续道:“我可以去上班,但不能看起来像是不得不去上班。懂?”
沈云姿下意识点点头,其实她并没有很懂。
只是单纯觉得在这个男人强大的气场下,她甘于变成当初那个懵懂又依赖的小女孩,甘于只做他一个人的小傻瓜。
“嗯?还愣着?”
看沈云姿脸上这一副懵懵萌萌的表情,萧允城盯了眼腕表,又盯了盯她那张娇俏的脸。
沈云姿回过神来,脸颊红红的。
“哦,我送你下去。”
说着,她起身过去,就要去推萧允城的轮椅。
“送老公出门之前,难道不该做点什么?”
萧允城抿了抿唇角。心想这女人也真是,如今怎么变得一点风情都不识了?当年那些甜炸了人心的小动作,是手术打麻药打多了,才会这么迟钝?
这一次,沈云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一张脸顿时涨的更红。
她纠结了几秒才俯下身去,双手环住萧允城的肩,嘴唇如蜻蜓点水一样印上了他的脸颊。
他的脸颊冰凉的,胡茬很干净。薄荷味道的须后水,把空气都惹的很舒服。那一刻,沈云姿的心头顿如小鹿乱撞。
这算是出门吻别么?
其实以前,他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等我回来。”
萧允城用力吞了下喉结,双手将轮椅操控着,退出去了小半步。
仅仅是个很淡很浅的吻,却让他没来由地有点失控了。
他难以抗拒这样子的沈云姿,这样朝夕相处如空气一样萦绕在身边,为他忙里忙外,挑选衣物打点生活的沈云姿。
如果不是某些反应来的那么真实,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她依然爱他,是不是?
只是也爱过别人,也给过别人……
心像被什么勒出细细的伤口,看不见,却痛得很。
萧允城转身出门离去,早已等在电梯口的唐冉赶紧迎上来。
“萧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把毯子给我盖腿上。”
萧允城的目光往下扫了扫,示意唐冉去拿轮椅下面的薄毯。
“嗯?今天不冷啊。”
唐冉顿了一下,看了看窗外明媚的秋光,又说。
“而且,一会儿下楼就上车了,您——”
“废什么话!”
萧允城不客气地低吼了一声。唐冉乖乖俯下身,帮他抽出了毯子。
萧允城没理他,径自夺了过来,往大腿和膝盖上一搭。这才由着唐冉将他推1进了电梯。
他觉得自己有点失策,不该穿这么紧的西裤……
沈云姿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直到脸颊的热度退了下去,才提步去收拾早餐桌。
“呀,太太我来吧,您快去休息。”
李嫂刚在楼上阳台晾衣服,这会儿才下来。
一看沈云姿忙前忙后的,赶紧上来接手。
“没事,反正我也是闲着。李嫂您还没走啊?不是说这两天休假,要跟姐妹出去玩么?”
“哎呀还早呢,这会儿都不到九点。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一会儿再走。”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打心眼里觉得沈云姿是个又善良又随和的姑娘。可不像一般人家的太太,那么挑剔严厉的。
所以渐渐的,她跟沈云姿的话也就多了。
李嫂早年去的国外,跟老公两人一直在华人区务工。
萧允城在外养伤的时候,李嫂就被聘过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
因为几年相处下来也都习惯了。所以这次萧允城回国,提出将她一并带了回来。
而李嫂的丈夫三年前在外病逝了,如今独身一人,年纪大了也有落叶归根的念头,便一口应承了。
“其实吧,我觉得先生最近已经开朗了不少了。不像在国外的时候,整日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唉,我一个做佣人的看着,都心疼得很。”
李嫂径自唏嘘感叹,沈云姿听得也认真。在自己缺席的那五年里,萧允城的一时一刻,一举一动,她都感兴趣。
“允城受了不少苦吧?所以脾气偶尔会差些。李嫂,也真是难为你了。”
“唉,难为我倒是不打紧,就怕他一个人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
李嫂咂咂嘴,叹了口气道:“我记得前年他的腿又做了一次手术,效果却不如预期。术后,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拼命做那些伤身体的高强度复健。徐医生劝他也不听,商先生和琴琴小姐轮番陪着他,他却把他们都赶了出去,直到心力交瘁地昏倒在地。我听说,他的小腿要恢复如常,可能性很小……太太,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既然选择了跟先生在一起,您就迁就迁就他吧。他这样的情况,能找到个真心爱他的,实属不易。先生错过了琴琴小姐,却没能错过您,我想这一定是上帝保佑他该得到了幸——”
李嫂是个很有同理心的人。情绪一旦上来了,话也就说得多了。
但见沈云姿脸上的表情微有异样,她顿时意识到了,还有一种定律叫言多必失。
虽然沈云姿很快就恢复了平顺的神色,但李嫂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琴琴小姐是商先生的妹妹。年纪还小着呢,呵呵,我乱说的。”
沈云姿也觉得有点尴尬。刚想安慰李嫂一下,一阵急促的电话铃便响了起来。
李嫂过去接起来,嗯嗯呀呀了几声,原来是隔壁社区的另一位女佣。
跟李嫂关系不错,两人都是在东家做佣工的,也经常安排着一起休假。今天周一,该李嫂休息了。上午走,周三下午回来,老姐妹们准备去远郊玩一趟。这会儿九点多了,人家来催了。
“没关系,您快去吧。玩得开心点啊。”
沈云姿微笑着点点头,径自把桌上的碗筷一股脑收罗了起来,拿到了厨房间。
“唉,那我先走了啊,太太您自己也要当心身体。”
李嫂走了以后,沈云姿一边刷碗,一边细品着李嫂刚才的话。
心里一阵一阵的涟漪泛起,又酸又楚。
她为萧允城这些年所吃的苦而痛心,也为那个叫琴琴的女孩——
商琴琴。
是商鸿渐的妹妹么?
既然萧允城与商鸿渐是那么好的朋友,那么商鸿渐的妹妹跟萧允城关系特别熟,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
沈云姿想,原来当年守在他身边的,还有别的女孩啊。原来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原来他也有人真心以待啊。
原来他,也不是一定只需要她……不是么?
心里一阵黯然,一阵难受,直到叮咚一下门铃响,沈云姿才回过恍恍惚惚的神情。
她猜想是不是李嫂忘带东西了。于是围裙也没摘,手上的泡沫也没洗,就这样急急忙忙跑出去开了门。
然而眼前出现的并不是李嫂,而是一位陌生的女孩。
二十出头的年纪,时尚窈窕。穿着米色的风衣,头发是柔顺的栗子色,手里拖着个白色的拉杆箱,看起来应该是刚下的飞机。
“阿城哥哥呢?”
女孩的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沈云姿。
很显然,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这儿,让她倍觉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