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徐如枫现身出来。
“姐!她——”
萧允城几乎是从轮椅上弹起来的。可下一秒,他不能着力的下肢却也只能任由自己狼狈地跌摔回去!
“上消化道急性大出血。来得凶险,但好在送医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听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萧允城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沉了下去。他哑了哑嗓子,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这样?她有胃病么?”
徐如枫看了萧允城一眼,将一张报告单直接塞到了他手中。
“这是刚才做的血检,她体内的特异性烯醇化酶超标二十倍。典型的二类神经性处方药滥用过量。而且胃蛋白酶原比重超低,表面粘膜侵蚀性穿孔。很明显,她用药已经有个把月时间了。”
“你说什么?”
萧允城本想脱口一问,可是先他一步问出口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商鸿渐。
“如枫姐,这怎么可能?我早就警告过她不可以再吃药的,她也答应了!她说她的手已经好了……难道……”
“好个屁!”
徐如枫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和心疼。
“她右手肌腱都割断了,能拿筷子都不容易。若不用药,你以为她还能站在舞台上现场作业?她是不没有吃药。但这么高的血浓度,明显是用了注射。你一日三餐盯着她?那你还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连上厕所都跟着她吗?”
徐如枫的话听在商鸿渐的耳朵里,形容为骇人听闻且不为过。
他白了白脸色。一向玩世不恭毫无慌乱的口吻,在这一刻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不是!她,我以为她——”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一旁的萧允城哪里还能坐得住?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什么偏偏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压根跟不上节奏?
“什么右手,什么吃药?她到底怎么了!”
徐如枫与商鸿渐对视了一眼。
其实他们并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萧允城。今天这个架势摆在这儿,他们要是再不说,这男人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们只是太了解他。太了解他会心疼,会痛苦……
“阿城,你先听我说……”
商鸿渐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按在萧允城的肩膀上,对他说道:
“她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作为一个设计师,伤了手就相当于失去了羽翼的鸟。她很痛苦,但也很想证明自己,所以……”
“所以你早就知道,却一个字都没告诉我!”
一把抓住商鸿渐的领带,萧允城只觉得自己的双眼瞬间冒出失控的火焰。
他几乎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加注在这只无助的手掌上。如果不是商鸿渐拼命拉住自己的衣领,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个疯子给勒死了!
“阿城你冷静点,她不让我说——”
“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你们把我当什么!”
萧允城如何还能冷静?那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宁愿付出一切也要视若珍宝的女人!
她伤了手,却坚持守在这么大压力这么高强度的比赛场,她靠药物支撑了数月,最后一个人在后台吐血昏倒,他却一无所知?
那种后知后觉的内疚感,形容为挖心抽髓的痛,且不为过!
“萧允城你够了!”
身后传来一句厉声的斥责,夹杂着沙哑和破音。却在瞬间挑炸了萧允城最后的理智。
是萧鸣海。
来到医院后,他就始终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可事实上,他心里急欲宣泄的怒焰,一点也不会弱于萧允城。
瞪着身后的男人,萧允城几乎咬牙切齿。
“萧鸣海,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够了!事情闹成这样,你才在这里大呼小叫,你以为你——”
萧鸣海双手攥拳,同样对报以激烈的视线。
他本想在得知沈云姿已经脱离危险后,就一个人离开了。
可是,可是今天这些话不说出口,他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痛死了。
显然,萧鸣海的态度越发激怒了萧允城。
“萧鸣海,这里有你什么事?沈云姿是你大嫂,是我名正言顺妻子。你挖墙脚挖得不亦乐乎,不觉得自己简直可耻么!”
“你名正言顺?她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不敢告诉你,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有像一个丈夫那样,给她安全给她信赖,让她依靠么!”
萧鸣海两步冲上前去。面对着轮椅上的萧允城,他高大,挺拔,健康,拥有着生理无法逾越的压迫与气场!
那种压迫,令萧允城十分不适,却又不得不正视。他的弟弟,同样优秀,不,甚至要比今天的他更加优秀。至少他可以站在沈云姿的身边,给她拥抱,给她依靠。
可自己呢?自己只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啊!
屈辱与挫败,夹杂着自责与恼怒。
看着萧鸣海衬衫上那一片片早已氧化成褐色的血迹,他心痛到理智全无!
终于,萧允城全然不顾身体上的劣势,一把推开轮椅。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扑到萧鸣海身上——
轰一声,两具颀长的身子双双倒地,瞬间翻滚着扭打在了一起。
那一刻,什么风度什么修养,统统化作九霄云。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上,任何指点与议论,也都成了充耳不闻的背景音。
“阿城!住手啊!简直太胡闹了!”
徐如枫上前一步,将跟她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商鸿渐,直接推到前面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拉开啊!”
商鸿渐这才回过神来,可是眼下这个状况,他简直不知道怎么插手啊。
两个男人身高接起来有三米六七,体重加起来三百多斤。
眼下他们已经双双失智,商鸿渐要怎么才能凭一己之力制止这场闹剧?
他抱住萧允城的时候,那家伙不分青红皂白的,让自己也吃了好几下闷鳖拳。
他去抱住萧鸣海的时候,萧允城竟然丝毫不顾自己站不起身的劣势,抓起身边一切能着手的东西,什么轮椅垫子,保温杯,连护士推过来的医药车都不能幸免,逮到什么就往上砸什么!
“够了!阿城!你别这样!”
商鸿渐知道他心里痛,知道他难受得快要发疯了。
可是,谁心里不痛呢?
他无奈地想着,眼眶上再次被无情地撇过来一拳。
他突然有点恼火,真的很想要么也跟着加入这场混乱算了。
男人之间的问题,有时候真的没有一顿拳头解决不了的事。
还好这时候唐冉过来了,三下五除二地帮忙把这两个疯子分开来。
商鸿渐无奈地表示:“你要是再不来,等下就要一打三了。”
就在这时,几个护士推着手术完的沈云姿出来了。
刚刚喘息未定的两个男人见状,齐齐就要奔上前去——
只是萧允城一个跄踉直接摔倒,要商鸿渐连拖带扶着才凑到跟前去。
而萧鸣海,只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收回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脚步……
沈云姿躺在轮床上,双眼闭得紧紧。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呼吸羸弱而轻盈。
“云姿……”
萧允城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他试图扑到沈云姿的身前,另一只胳膊却只能挂在商鸿渐的肩膀,上才支持得住力量。
他甚至,连用双手握住她的手,都做不到……
“她暂时不会醒。先送到ICU观察一晚上,放心,我看着。”
徐如枫走上前,将萧允城的手拉回来。
看着他拳身上擦破的血肉,可想而知刚刚的那场斗殴,他用了怎样失控的力气?
徐如枫摇摇头,给商鸿渐递了个眼色,然后带着护士们一起推走了沈云姿。
快午夜了,走廊里吹过一阵冷飕飕的风。
保洁工们一边皱着眉,一边抱怨着,好半天才把地上那片琐碎的狼藉收拾干净。
唐冉把轮椅推了过来,商鸿渐将萧允城扶上去坐下。
他们都知道,沈云姿不醒,萧允城今天是哪里都不会去的。
“萧允城!”
就在萧允城转身而去的刹那,萧鸣海突然叫住了他。
刚刚那场激斗,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衬衫皱得夸张,眼角和嘴角都挂了彩。
只是那双眸子里闪动的坚定与真挚,一如曾经。
“自你第一次到启萧入职,即便隐藏了身份和真实姓名,我也知道是你。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争任何东西,无论是启萧的继承权,还是爷爷留下的股份。爸爸是否偏袒,我妈是否算计,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我心里,始终是把你当做值得敬重与学习的榜样。”
“谢谢萧公子赏识,可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萧允城冷冷地盯着他,口吻一如之前般冰冷抗拒。
“我知道是废话!”
萧鸣海咬咬牙,拳头紧紧攥贴在裤线上。
“可我依然要说,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上沈云姿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是你自己的心计和城府,弄巧成拙。难道她不值得你对全世界宣布,她是你的女友,是你的女人么?萧允城,我没打算跟你争任何东西,包括沈云姿。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但凡在她心里,对我有对你一半的心意,我都不会放弃她!”
“你说什么?”
萧允城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他扶稳轮椅,没有让自己这个小小的情绪变化引起怀疑。
“我说什么?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从来都只想着你自己的委屈,你自己的痛苦。你从来都不知道,云姿她为你做了多少事,为你牺牲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说完,萧鸣海肃了下衣衫,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你给我站住!”
萧允城一把拉住萧鸣海的手臂,轮椅的摩擦被他决绝的力量带动了好几米,要不是唐冉赶紧上前扶住,他几乎要被拽翻了车。
“萧鸣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凭什么要跟你说清楚?”
萧鸣海冷冷回身,睨了他一眼:“等到有天她觉得可以对你袒露一切的时候,才是你真正有资格给她幸福的时候。而在这之前,萧允城我告诉你,我不会放弃沈云姿!”
说完,他推开萧允城的手,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