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没有细蒙蒙的雨丝,也没有一丝半点的雪花。未名山的冬天永远不会到来,山上的花也不会有衰败,但山里的人,却有些忧愁。
青衫客轻泯了一口雾洱茶,对着对面的伍酒轻吐一口雾洱茶特有的薄雾,缓缓说道,“我的记忆很短,故事不多,而且俗套,但就是让人忘不了。恰若我吐出的雾云,缥缈无影。”
“那么最基本的要求,当我陷入那难忘又该死的回忆时,不要打断我。若有疑问,也要等我说完再谈。”青衫客又说道。
伍酒点了点头,道:“洗耳恭听。”
“很久很久以前.......额,反正很久,比你想像的还久。那时仙界还没变成这幅样子。当时整个仙界都知道北疆有座未名山,山上当然没有什么庙,但还是有一帮子人,叫未名派。未名老祖座下弟子如云,且个个天赋异禀,才华横溢。”
“虽然是开山祖师,但未名老祖的实力在未名派有限的历史中并不算太强。但当时在仙界整个北疆还是要看他脸色做事的。”
“额,当然,我要说的跟那个老东西没有关系,就算有也是很久以后了。当时的我,还是个初入未名山的小伙子。初到未名山,做的自然也是迎客的活儿。”青衫客回忆着说。
“当然,虽然只是个门房,但作为未名山的门房,还是倍儿有面子的。老祖他从不给别人面子,别人却争着想把面子给他,给老祖面子,自然就要给未名山面子,给未名山面子,那咱这个小门房自然就有面子。”
“所以你会发现人生其实还算可以,前提是你抛却一些面子问题。”青衫客说道此处,有些感慨。
“那时的未名山是很美的,每次傍晚轮休时,我总爱去山下的那座白桥看看,看着桥下的流水映着远处的夕阳,金光从桥下照在脸上,会让人产生一丝暖意,入夜前的暖意。习惯便这样产生,从雾洱潭到白桥的小径,白桥下的流水与远处的夕阳,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你若问我修炼上的事,那我就不好描述了。反正未名派从上到下没一个人是将修炼当作正事的。因为破境对他们来说好像一点难度都没有,瓶颈这种东西是不会出现在他们修炼的过程中。当然,别的地方就讲不好了。”青衫客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的露了出来。
“当时就有传言,说未名山上的人都是不想修炼的天才。听说大师兄为了破解上古散修流传下来的珍珑棋局痴痴想了百年,二师兄喜欢拿着个骰子天天跟着人家赌,但没赢过一次,还有个师兄号称仙界第一神偷,专破各大宗门的大阵,最喜欢玩潜行,但次次失手。”
“我想你肯定会问,那我喜欢干什么呢。......练剑。”青衫客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灰色面具下的鼻子。“我本以为大家都会嘲笑我,以为山上好像就我一个人在认真修炼似的。但大家并没有笑话我,反而师兄们都带着鼓励的眼光叮嘱我,既然喜欢,就做好,既然想做好,就做一辈子。”
“于是我开始练剑,迎客,看夕阳......然后又练剑,迎客,看夕阳.......那我又是如何学会弹琴的呢,我猜你会这样问。这就得说说师姐了。”
青衫客又吐了一口烟云,道:“那天的夕阳很美,白桥也很安静,流水照常向远方流去。师姐便是踏着流水上的夕阳过来的。”
“她叫云瑶,她说那天过后她就再也不会弹琴了,她问我愿不愿意听她弹最后一次。我说可以,我忘了师姐当时弹的是什么了,只记得那天的夕阳落的比平常晚,流水流的比平常慢,好像风也比平时温柔一些了。”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是我师姐我是确定的,为什么,忘了说,我是老祖的关门弟子,是未名山的小师弟啊。所以当时桥上的我看着身边的师姐,师姐看着远处的夕阳,我说,师姐啊,教我弹琴吧。”青衫客说完,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师姐只教了我那个傍晚,后来便将这把古琴给了我。于是我每天便练剑,迎客,弹琴,看夕阳......师姐有时会来白桥找我,我说我给你弹曲吧。她当时看着闪着金色光芒的流水沉默的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我喜欢弹琴,更喜欢给师姐弹琴。更多的时候,她是默默的来,默默的离开,而我则是静静的弹琴,静静的看夕阳。我很享受这种安静,云瑶师姐肯定也喜欢,从她每次离开时舒展的眉目便可以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师姐的话不多,整个人冷冷的,但我知道这不是假扮出来的,我知道她有我看不到的烦恼。于是无数个傍晚,我看着她,她看着远方的云,远方的云听着我在弹琴,等到天黑,等待她脸上出现一丝笑意.......”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师姐就再也没来过了,夕阳还是夕阳,流水还是流水,白桥是不变的白桥,只是少了那夕阳下的倒影.......这便是我的故事,我的那一段记忆。”青衫客看着伍酒,将杯中的雾洱茶一饮而尽。
“后来呢?”伍酒问道。
“我说过,我的记忆只有这些,后来的,要么不属于我,要么便不值得去记。”青衫客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那仙界为什么成这样?”
“不知道。”
“师姐叫云瑶,那你叫什么?”
“你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
“你还想她吗?”
“废话。”
伍酒看着青衫客薄雾中的身影,又一次想起圭玉,只是对于青衫客,他竟有种相识已久的熟悉感,甚至好像他们不止一次这样坐着谈话过。
“一句话也没留给你,你怪她吗?”伍酒终究问出了这句话。
“不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事。”
“你喜欢她?”
“嗯。”青衫客回答道,薄雾早已散去,青衫客与伍酒杯中的茶这是也已饮尽,那抹青衣又一次在伍酒的眼中清晰。
“我能上山了吗?”
“我从未阻止你入山,只是在做着我很久以前便在做的事,迎客。”青衫客说,“后来的事,山上会有人告诉你。客迎完了,自该上山。”
“能否告诉我一些有关我身世的东西?”
“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完了。”
青衫客沉默,伍酒也是一阵沉默。雾洱潭的潭水似乎也因此更加深邃了,山风阵阵。
“多谢。”伍酒向青衫客拱手称谢,便向青衫客身后的石阶走去,白衣在微风中卷起半抹飘逸的云彩。远处的山腰亦是白云环绕,一副云深不知处的景色。
青衫客依然坐在石台上,望着伍酒,突然说道:“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将会成为谁,我最后只想对你说一句话,下一次,别让我再在这里迎接你。”
“这是何意?”伍酒被他说的有些迷糊。
“我要你带着礼物,不用我去迎客,自己来找我喝茶!”
“无妨,我记着了!”伍酒只当是青衫客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已把自己当成了朋友,便笑这回答道。
“别让我等太久!”雾洱潭边,像多年前一样,青衫客将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又喊了出来,只是眼中,却多了许多寂寥与忧郁。
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有这座山,已经等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