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时53分,凯勒,总统宅邸/永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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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罗·斯坦,48岁。
联邦第51任总统。
勤勉者;僭越者;独裁者;老铁木芯;联邦历326年席伦德和平奖得主;威尔顿屠夫;联邦舰队最高元帅;帝国元首;西顿工业之父;新皇帝。
联邦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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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导弹在都灵之墙底端爆炸,为入夜的凯勒添上一朵炫丽的烟花。
联邦竟然会在市区内使用具有实际杀伤作用的导弹,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以想象那些媒体和记者会如何对这件事情大书特书,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舆论的狂潮。
网络上,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热度虽然还不及明天准备进行的游行,但已经开始超过机甲在长桥上的搏斗的视频。
毕竟机甲战斗也就看个热闹,但在市区内,就在自己脑门上动用导弹……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临近秋冬之际,换届选举即将开始,总统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实在难以想象。
而实际上,网络公开的支持率显示,从第一份关于导弹的报导上传至网络开始,目前的执政总统索罗·斯坦,这名曾被称为‘勤勉者’的联邦魁首,在凯勒市区公民中的支持率已经暴跌到了0.7%。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个前无古人的成绩……
网络上对他的质问信铺天盖地,要求议院对此给出说明;民众们还没等到第二天早上,就自发走上街头,一起在警署楼下呼喊游行……本应该好好在家中休息的夜晚,因为一朵灿烂的烟花变得极为混乱。
索罗·斯坦却十分平静,在镜湖边的宅邸办公室内处理着文件和指令。
在他面前,办公桌上悬浮着十几个屏幕,无数咨询和指令等待他签署或确认:内阁的建议、议院的提案、军队的调度……太多事情要做,太多问题需要思考。
“总统先生,下议院要求召开临时会议,讨论您批准军队在市区使用导弹一事。”女秘书的投影出现在办公桌前,面色恭敬,“是暂时推延,等待太空最新的消息,还是公布现在可公开的消息和情报?”
“公布,通知联邦太空舰队的发言人,联邦军队发言人还有议会发言人,你们在八点的报告会上一起公布,这些资料没必要遮掩。”索罗揉了揉眉心,“民众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枚导弹只是最小的那朵烟花,游行很快就会结束,他们会理解的。”
“明白了。”
女秘书微微鞠躬,身影消失。
索罗暂时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揉了揉酸胀发涩的眼睛,看向穹顶上漆黑的夜色。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四小时,也许还会更久。
……
“奇怪。”林余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有些奇怪,“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你不觉得在街上追捕我们的警察太少了么?”
“嗯,或许他们都被你误导了,去了西区。”艾尔语气波澜不惊。
“可你想想,导弹!他们为了对付我们俩,连导弹都用上了。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在这儿抓捕我们几乎是……反正很困难,他们还不愿意投入人手,虽然这对我们有利,但总觉得会有什么阴谋,你觉得呢?”
艾尔沉思片刻,抬首看向碧海明珠大厦。
“因为战争爆发,联邦会启动紧急事态法令,那么今年的大选不会开始。索罗总统给下面人的命令可能是,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你我二人的问题,然后集中精力去对付迦勒底合众国。”
“吓,那我们岂不是让他很烦心。”
“不会,他没空搭理我们。”艾尔拉下兜帽,挪着步子穿过一个水坑,污水沾染在裤腿上,她却毫不在意,“问题是,战争爆发也意味着我们和祖国之间的联系会很困难,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那你的线人……靠谱么?”林余顿了顿,面带苦色,“别看我们现在在地下城跑来跑去,不离开这儿,迟早得被抓回去。”
“不知道。”
林余翻了个白眼。
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比较咯人。
哦对,还有胸小。
……
从中央城区到北区的路十分安定。几名警察守在地下河的桥梁入口,懒懒散散,面带不耐,偶尔扫视一下来往行人。
他们根本不在意什么联邦通缉犯的事情,只想早点结束值班。
林余搀扶着艾尔,从附近通道下了河岸,乘上一艘挤满了人的木筏,就在桥梁正下方渡过河流。这儿的民众们面色木讷僵硬,几乎冷漠到麻木,没有人在意这两个兜帽身影的身份。
渡过河流,他们钻进屋舍重重叠叠,垃圾和污水遍地都是的居民区。
艾尔难得主动开口说话:“地下城,更像是一个猪圈。”
林余默然。
从地图上看,他们所在的北区是一片无比广阔的居民区,破旧的屋子、窝棚、集装箱堆叠如山,摇摇欲坠的建筑层层累加,生活垃圾随意丢弃,空气中充斥着臭味。
就像是猪圈。
北区的绝大多数区块是新开辟的规划区。地下城管理者们将大多数居民一股脑塞进北区,提供相对便宜的水电和食物分配中心。
这儿就像是地下城的心脏,不论地表是日还是夜,它始终吞吸着人流——它将工作十四个小时归来的工人收进腹中,抠下本就少得可怜的报酬,再将休息结束的工人们吐出去,让它们继续为活下去而操劳,在东区西区的一座座工厂中重复着简单的工作。
拒绝了林余休息一下的提议,两人继续动身。
和东区西区比起来,北区的最大特征就是拥挤:道路狭小,行人众多。
一些人穿着工厂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起码有一些工资,可以在路边的店里消费,于是这些人就成了站街女郎拉客的主要目标,居酒屋老板低眉顺眼的烧着关东煮,给坐在堂前的客人们端出一盘盘黏糊糊的面条。推着小车的烤合成肉商隔壁就是卖小型义肢的店面,一颗颗眼珠悬浮在污浊的玻璃罐中,盯着来往行人。
除了穿着制服的,其余行人要不是裹着厚重斗篷,要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好在艾尔和林余提前在墙面上蹭了几下,将厚呢子斗篷弄得肮脏破旧,不至于非常显眼。
即使如此,露在斗篷外的靴子和背包,加上林余那张清秀的脸,依旧让不少乞讨和拉皮条的上来搭讪或讨钱,林余压低声音,搜肠刮肚的用脏话将他们驱赶开,却只换来一顿嘲笑,和几个下流手势。
这儿的居民或许穷,或许一直被剥削,但绝不善良。对于他们来说,没见过的身影,代表着三个有趣的问题:能不能赚到钱,能不能扒到货,能不能卖掉人。
不精明的,一天时间就能被骗光积蓄,扒空行囊,最后连自己都被打晕下药卖给黑帮,稍有本事的,也得融入这个集体,闷声不响,或者用一些手段散财消灾。
林余学的很快。
一条街区走过,他就已经敢用最恶毒的污言秽语,和凑上来的妓女聊天打趣。
“你这个小鸡仔字。”一名浓妆艳抹,只穿着一条小皮裤和低胸纱衣的女子笑容满面,故意把胸脯挺高,朝林余脸上凑去,“老娘叫你来还敢给我‘地城粗口’回嘴,看你今晚不得被我闷死,你个雏鸡吊杀仔。”
林余轻佻地朝地面呸了一口,伸出手在女子胸口抹了一把,“就你?不要脸的女娃娃,回楼上舔地板去吧。”
与此同时,感到一张纸币悄悄塞进自己的纱衣中,女子笑得愈发放浪,转身离去。
艾尔低下头,感觉面色有些发烫,甚至盖过了身上的疼痛。
她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身边这个男孩。他分明是林家的嫡子,目前林氏家族唯一的家主,可以说是联邦或合众国身处高层的那部分,但他骂起人来简直是……不知廉耻,什么难听难以形容的话都从嘴中蹦豆子般的炸出。
要不是自己亲手把他从联邦特战小队手里救出来,加上那张有些清秀,人畜无害的脸,艾尔甚至觉得身边这个男孩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地下城孤儿。
“我们还有多久,这群人并不是什么好玩意,说不定已经在联系警察了。”林余突然将艾尔揽进怀中,凑到耳边,低声说道,“你太拘谨了,在这儿,你这样的简直是污水管里的白莲花,能不能有点演员的基本素养。”
“……”
艾尔大怒,抓住林余胳膊的手狠狠掐了一下。
“跟我发什么火,你看周围那群老哥老姐,哪个不是盯着你的?”林余熟稔的闪过一个醉醺醺的汉子——他显然是刻意想要撞身边的艾尔——顺便一脚踢在他脚踝上,让‘醉酒’的汉子发出一声痛哼,“你要是没法融入这儿,我们就得快点离开。”
破财消灾也需要讲规矩,给那名妓女一百纽曼,是因为她代表着那些妓院,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块极为难吃的合成肉,也是表明自己会花钱,但这个凑过来碰瓷的玩意,就万万不能下手软,要不是力气不够,林余都想直接把他腿给踢断。
林余很懂这些东西,世事洞明。
给钱是表明态度,给妓女小费是给面子,但绝不会一味软弱,强龙不压地头蛇得认,猛虎不落平阳关也得认。
就是身边的艾尔确实有些不争气……
“不知道,线人住在曼斯坦因大道三号巷子的第五间屋子二楼,我知道怎么去,但这边人太多路太杂,我很难在保证不被跟踪的情况下到那儿。”
林余眯起眼睛,扫向视野右上角的奥拉。
“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