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深,我看冰箱里有很多饺子,就给你煮了几个。你肯定很久没吃东西了,赶紧趁热吃点,吃完去休息吧。"
何子仪翻遍了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基本的牛奶什么的都没有,却在冷冻的柜子里找到用保鲜膜冻得好好的两个大柜子的饺子。
她把热气腾腾得饺子推到何深深面前,不想侄女径直就哭了出来。
"呀,小深,你你你,你怎么又哭了啊。是不是姑姑煮的不好吃啊,你,你别哭,我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她刚想转身走来着,却被那双冰凉的手拉住了。
"姑姑,我,我没事…只是…这是妈妈专门给我包的饺子…我,我还是不能相信妈妈……"
居然是,这样…
何子仪哑口无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好转过身来的紧紧地抱住了她。
"没事啊没事…小深,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这是你妈的心意,哭完了,我们得把饺子吃完…嫂子在天上看到你吃饭她亲手包的饺子,一定会高兴的…"
世上有母如此,谁会舍得她这么早就离开呢。即使生病,即使忘记了很多事,秀兰嫂子永远都不会忘记女儿,的忘记自己曾经给女儿留下的承诺。何子仪真的是被感动了,所以此刻,她更加心疼自己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侄女。
也许是热气氤氲,熏得眼睛发酸,何深深是在一片泪花中吃完这碗饺子的,她也不管汤有多烫,只是一味地想着妈妈,就不停地往嘴巴里塞进去,泪水是咸的,滴进了汤里,混着汤水,她一滴不落地全都喝了。何子仪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吃完了饺子,她就把何深深送回了自己的房间,给她盖好被子,关了灯,让她早点休息。自己留下来,给她把嫂子的房子稍微打扫了一下,把贴在房间客厅各个角落的便利贴全都放进了一个盒子里,整理好放在了莫秀兰的房间,然后自己抱了毯子被子在何深深的房间里打了个地铺就睡下了,她要负责照顾好侄女,这两天,嫂子的后事也该好好处理。
但即使躺下休息了,她也还是心中感叹着,特别是她收拾房子的时候,揭下来的随处可见的便利贴。应该是嫂子清醒的时候的写的,怕自己忘掉,但每一张都足够她感动得直流眼泪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实在是不太好,因为何子仪原本睡眠就浅,结果何深深大半夜地叫着妈妈叫了好几回,都把她惊醒了,她后来就干脆睡到了她床上,免得她梦游,操心地给她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何深深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姑姑憔悴的睡在自己的身边,心里一下子觉得有些愧疚。于是也不忍心叫醒姑姑了,自己悄悄地起床了。她一边刷牙一边打量着这个许久没有回来的家,竟发现家里一点变化都没有,客厅被姑姑打扫过了,自己的房间是一直都很干净,应该是妈妈经常给她打扫的缘故。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有点肿。
她常听外婆说,自己的样子长得和妈妈年轻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她还不愿意承认。现在细细看来,好像还真是这样,鼻子很像,不过妈妈稍微塌一些,嘴巴也像,还有眼睛,眼睛是最像的了。
她看着镜子,回想起妈妈去世前和她说的话,让她去她房间的抽屉里,找点东西。她这时候想起来,于是立刻就去了妈妈的房间。桌上有些凌乱,到处都是照片,她自己的,全家福,还有老何的…各种各样的,乱糟糟摊在桌上。
旁边放着姑姑昨天整理出来的东西,说是妈妈为了防止自己忘记一些事情贴在各个角落的。她坐下来,抱着妈妈给自己准备的遗像,仔细地翻看着每一张小纸条。
"我叫秀兰。我有一个女儿,叫小深。"
"我得了奇怪的病,老是忘掉很多东西,但是我不能忘记我的孩子。"
"记得吃药,医生说我得了胃癌。"
"不要打电话给小深,别让孩子担心。"
"小深爱吃饺子,虾仁味儿的,要多做一点。"
"小深在国外读书,要明年才回来。"
……
每句话都是颤抖的字迹,可想而知,妈妈当初写下这些话时心里有多难受。
何深深抱着盒子,腿上是容颜姣好,笑容明媚的妈妈,看着纸条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给小深留了信,放在抽屉里,记得提醒她一定要看。"
像孩童自己学习说话一样,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稚嫩微小。
她颤抖着双手,拉开了那个老式书柜破旧掉漆的抽屉。她知道妈妈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中间的抽屉,因为小时候每次妈妈都会把零花钱放在那个角落里,让她自己拿。
果然,一个牛皮信封好好地放在那儿,薄薄的,像是东西不多的样子。
何深深拆开来,里面只有一张纸,但是写了歪歪扭扭的一大段话,满满的两页,全是字迹,难怪她会觉得特别薄。
"小深啊,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大概已经离开了。妈妈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竟然会结束的这么早。我知道,你一定会跟难过的,会责怪妈妈瞒着你吧?对不起,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妈妈太爱你了,妈妈实在是舍不得看到你哭……"
信很长,盯着泛白的纸张定了很久很久,干涩的眼睑泪已经干涸了。
"孩子,你妈妈真的很爱你。"
何子仪醒来,发现她不在,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了立刻起来在房子里到处找,结果转了一圈才发现女孩儿坐在已逝妈妈的房间里,呆呆地看着妈妈给她留下的只言片语。
"嫂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能够幸福,所以小深,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好好活着。"
那个母亲希望女儿因为自己的离开而陷入无法自拔的悲伤呢?
接下来的两天,何深深换上了黑白的裙子,几乎看不出她又多难过,总之是没有表情,在姑姑和妈妈几个朋友的帮助下,给妈妈办了丧礼。
何子仪心疼侄女,帮着招呼客人,还有火化的事宜。这段时间里,她每天都跪在妈妈的遗体面前,一动不动地,或是看着妈妈的遗像,谁来也劝不动。
三天时间,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瘦了下去,何子仪眼看着她就快瘦成一个纸片人了。可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她也想劝何深深,心里难过就不要憋着,可她坚强地说,"姑姑,我不能在妈妈面前哭的,妈妈会担心我的。"
但是她唯一拒绝的,就是她的父亲和俞兰两个人。她不要这个让妈妈伤痕累累男人出现在妈妈的葬礼上,甚至还带着一个对她怀有恶意的女人。
她是真的恨,恨何子聪,也恨俞兰。她决定这辈子都不要原谅这对让她痛苦的夫妻了。绝对不要。
除了早上遗体送去火化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肯看着妈妈被送进火海里,变成一堆骨灰出来。她死死地拽住冰棺不撒手。工作人员想拉开她,她眼看着手就快被扯掉了,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她叫喊着姑姑,可是何子仪纵然心疼,也改保持着理智,拉住了一直在挣扎的何深深。
从墓地回来,何深深不换衣服,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窝在阳台的藤椅上,盯着屋子里的角角落落。
她好像能看见在到处打扫,在给她做饭,给她包饺子,和她在沙发上抢电视遥控器,或者在厨房给她榨好了果汁让她补充体力,或者插着腰说她不收拾房间说她吃垃圾食品之类的一直唠叨她…
莫秀兰给女儿留下了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这是她不愿意接受无谓的治疗省下来的,她希望女儿以后会为金钱所累了,还有这个她从小到大的房子。
何深深已经快三天没怎么开口了,何子仪看在眼里,心里也着急。因为公司那边已经在催她回去上班了,她请的假只有三天了,而何深深又是这样一副另人担心的样子。
她不能决定她的去留,毕竟她还有父亲在。何子仪只好给何子聪打了个电话。
"哥,小深该怎么办,你说句话吧。是让她跟在你身边还是跟我走,你来决定好了。但是我话说在前面,小深对你的敌意很深…"
何子聪那天去葬礼现场的时候,也没想到女儿会对他抵触这么强烈。几乎是要把他当作仇人来看的样子啊。
"还是看小深自己吧,她想去哪儿我都没意见。"他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就是尊重女儿自己的意见。
何子仪挂了电话,拿了条毯子走到阳台上,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深,你也听见了…你是要留在这儿,你爸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想跟我走也可以,姑姑一定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疼。"
她征询着何深深的意见,小心谨慎。
何深深没有回答,她把头转向了落地窗外,看着楼下的那棵老槐树,想起曾经有个少年,经常在那树下等她。笑起来,明媚的样子让她觉得安心。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她的眼睛幽深渺远,让人捉摸不透,良久她才早就沙哑的声音,透过秋风吹的干裂的嘴唇,缓缓说道,
"我,还是去英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