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一股一股地黏腻在一起,混合着干涸的血渍,长长地垂下,凌乱地半遮住她那一张阴森鬼气的脸,她仰着头,空荡荡的眼眶好似被塞进去一颗眼珠,很大,很黑,没有生气。
然后她对着他咧嘴冷笑,就像个女鬼从墙面的缝隙一点点爬出来,宣判着又有一个人要死去。
“你也是被狄霍弄到这里来的?”
陆齐言这才注意到,她的脚踝上套着很沉重的脚链,瘦得畸形,只剩下一把骨头。
而那个时候,他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不听话的人会被打得很惨,狄霍权利滔天,而那文质彬彬的温和皮囊下却藏匿着一个扭曲的灵魂,他是个变态。
狄霍喜欢漂亮的孩子,不限男女,而这里的地下室,就是滋养他丑陋行径的乐园。
地下室的地下室,关着的就是那些不听话的失败品,比如,陆齐言和黎末。
对于不听话的东西,就应该想办法让他变得听话,而对于狄霍来说,没有什么比少年稚气未脱的惨叫声更加美妙,宛若天籁。
尤其是当他看到漂亮美好的黑发少年躺在地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艺术家,眼前的画卷都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他深吸一口气,心神愉悦,很满意。
而陆齐言疼痛到痉挛,清瘦的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黑发湿润,带着肮脏血腥的汗水,在眼前混乱,他的面容依然精致,却染上鲜血,好似瓷娃娃被摔在了地上,碎裂了一地,骇人的,惊悚的。
狄霍打开了音响,圆舞曲卷携着一阵又一阵的撕心裂肺,他慢慢信步跳起了舞,跟着节拍,轻哼出声。
跳着跳着,有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将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手心里。
他低头一看,然后嘴角抽搐出几个颤抖的弧度。
两颗小虎牙,鲜血淋漓。
狄霍慢慢地将虎牙贴在自己的胸口,“我们陆家的小少爷,他笑起来多好看啊....”
“我也不想这个样子的啊....”狄霍的眼眶发红,“我也跟着心疼..”
他抹了抹眼角似有若无的泪,“可谁让陆家的小少爷,用这两颗漂亮的小虎牙咬我呢?”
然后,他便让人把陆齐言关到了地下室最底下一层,那里阴暗潮湿,暗无天日,四处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死去的动物尸体在地上腐烂,血迹干涸,落下死前痛苦挣扎的痕迹。
人在这里被关久了,其实和动物也没有什么区别,下场估计也是一样的。
黎末问陆齐言,“你也是被南海平弄到这里来的?”
陆齐言满嘴的血,顺着尖削的下巴流下,分不清他和黎末,谁更恐怖一些。
无所谓区别,反正被关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然后他听见女孩儿又阴森森地咧嘴笑了起来,“你长得真好看,流血的样子也好看,狄霍最喜欢好看的东西,人也一样,嘻嘻。”
“我好渴,好久没有喝水了,我能不能喝一点你的血?”
黎末又问,脚上的铁链子伶仃碰撞,声音沉重而清脆,她朝着角落里的他爬了过去,那双空荡荡如窟窿一般的眼睛愈发靠近。
陆齐言浑身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脸色惨白至极,他很疼,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不着寸缕的身躯在他旁边靠下,黎末伸出手,抹去他嘴巴里的血,直到双手都变成了鲜艳的红,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咸涩而猩。
她蹙眉,手心摊开,宛若浸入了红色油漆,然后,落下了两滴滚烫的透明,是眼泪。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黎末闭上眼,“为什么?”
陆齐言吃力地看着她,“你...狄霍....”
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剧烈的疼痛感没办法支撑着他说出什么完整的话,那两颗虎牙被拔下以前,被硬生生地磨平。
“我和你一样。”
地下室散落了很多瓶瓶罐罐,都是狄霍养着的手下丢进来的,他们没事就会过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死。
没有死就给点吃的给点水,再给点药,吊着那苟延残喘的命。
黎末随便拿了一罐,不知有无过期,也不知会不会吃死人,她给陆齐言喂了一粒,大约半个小时以后,药效发作。
他觉得五脏六腑被人拳打脚踢,好像要在体内爆裂开来,脖子处的青筋一根一根蔓延开来,而女生指着他痛苦的模样,又哭又笑,宛若疯子。
十分钟以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几抹闪烁的幽光穿过发线,黎末和陆齐言说,“你活下来了。”
血染脏了少年的纯净,白皙如玉的皮肤裂开一道道口子,从小缝隙里挣扎绽放出一朵朵血红色的妖姬。
黎氏银行在三年前倒闭,倒闭的原因算不上什么秘密。政商界风起云涌,小小一个错误的抉择就将人推向毁灭。
黎家的独生女黎末却在后来下落不明,有人说她整个容,带着大量资金被送出了国,有人说她已经被秘密灭口。
只有黎末一个人知道,她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被关了整整三年。
安平海的品味就是如此,落魄的少爷小姐比泥巴还要不值钱,但比起出生贫寒的漂亮孩子,她们身上的矜贵气质却是无法企及的。
又有什么比折断高岭雪花,看着原本高高在上的他们被染脏,过得连狗都不如更加过瘾?
陆齐言和黎末一样。
陆氏倒台以后,叶蔷那个女人将陆家兄妹打包送给了狄霍。
那个变态早年被豪门贵阀羞辱过,于是他的憎恨逐渐变得扭曲,后来走上政坛,有权有势,私底下便喜欢收集折磨那些长得好看的少年少女,而陆齐言是不可多得的高质量极品,符合狄霍所有的幻想和需求。
在看到那双琥珀色瞳孔的那一瞬间,他的喉咙久违地干涩起来,那个少年的眸子里仿佛镶嵌了钻石,深邃发亮,闪烁着耀眼的幽光。
他是那样的毫无瑕疵,甚至纯白到了病态的地步,黑而细碎的发,精致的五官……
狄霍觉得他从前所收集的“玩具”,即便再绝色,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只可惜,这个瓷娃娃一点都不听话,会咬人。狄霍只能关着他,让他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一步步自我疯狂,扭曲,毁灭,他会哭着向他求饶的。
而黎末和陆齐言的经历差不多,陆氏彻底倒闭以后,她带着父亲遗留下的财产,在逃去另外一个国家的时候,被陆氏银行的仇家抓到,然后献给了狄霍。
她差不多已经疯了,直到某天狭小窒息的地下室,那道沉重的门又被打开,没有什么光线,只因为久违的动静,空气迅速流动了起来,落下簌簌灰尘。
他们丢进来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孩子,不,不应该说是白色,他身上是狰狞的血,他毫无力气,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是一样的。
陆齐言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黎末的身上。
“穿着吧。”
他脸上的血渍已经干涸,黑色,白色,血色,肮脏的,血腥的,骄傲又意气风发的小少爷已面目全非。
少爷和千金落入了尘埃里,甚至都没了个人样,他们在黑暗的地下室,两个被囚禁的灵魂的不得不相偎。
就不会那么冷,那么绝望。
那段恶心的经历已经过去了十年。
陆齐言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他笑,再将镜子打碎,玻璃四分五裂,划破了肌肤,血在手臂上蔓延开来,那一瞬间竟是畅快享受的。
然后他便开始喜欢上一切血腥的东西,自残,疼痛,吗啡,手段也日益残忍起来。
他变得好像最初那个阴森阴沉的陆予宁,又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狄霍。
他好像生了一场治不好的病。
纪璇的家是栋小别墅,可以容纳下半个班的人,也难怪可以开得起生日派对。
五颜六色的气球,堆积成山的礼物,一大桌子的食物还有三层高的蛋糕,二十岁,盛大隆重。
纪璇的父母甚至请了小有名气的钢琴家,替她们弹生日快乐歌。
叶禾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过几天她也要十九,从前过生日的时候,会吃一碗长寿面,外婆煮给她吃的,但不会有这么漂亮的蛋糕。
别墅里有很多人,有纪璇父母做生意的朋友,也有同班同学,每一个都穿得很漂亮。
私立贵族学校的孩子,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之下,早有把这种派对当做社交的观念。
叶禾有点庆幸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不会这么的格格不入。
她甚至还喝了点酒,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她好像也不能太扫兴。
这是叶禾第一次喝酒,毫无疑问,她的酒量差到惨不忍睹。
一小杯菠萝啤就让她的脑子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然后叶禾给陆齐言打了个电话,反正,派对差不多也快结束了。
嘟……嘟……嘟……
他却没有接。
手机那头一直是忙音……
叶禾将手机放下,又拿起,再次拨了出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好像在忙,忘记了这件事。
叶禾握着手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的小沙发上。
直到最后,所有的宾客都悉数散去,只剩下一个面色微醺,甚至有点走不稳路,又有些落寞孤单的女生。
她低垂着眼睛,一直看着手机屏幕。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再过去几分钟,就要九点了……
没有任何回音。
陆齐言一直没有出现。
叶禾不好意思留在别墅里,天色已晚人家也需要早点休息?
她起身,和纪璇告别,纪璇见她一个人,又喝了点酒,有些不放心。
“你要不然今天在我家住一个晚上吧,或者说,你要去哪儿我让司机送送你?”
叶禾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没关系的,我走回去就好了。”
她和纪璇随便说了一个家里很近很方便而且没有喝醉的谎。
纪璇也没有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