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看过世间百态,这样的案子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大概猜一猜,就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这个王雄以前就有过案底,早些日子,就因为赌博嫖被抓过好几次,再早一些,还聚众斗殴,是局子里的常客。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左看右看,打人的虽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但这个姓王的半点不值得同情。警官反而在心里感慨,打得爽,打得好。不过表面上照旧严肃,还得履行为人民公正执法的义务,该拘留的还得拘留,该审问的还得审问,该教育的还得教育。
“王雄是你的父亲吗?”
程若摇头,“不是。”
“那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算是继父。。又不是继父,只是这几年,我妈妈带着我,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
明白了。
王雄喝多了酒,打继女撒气,结果别人出来见义勇为,反被打了一顿,这下碰到铁板钉,吃了苦头,倒也大快人心。
想到这里,警官的目光陡然转了转,那个打人的少年叫谭子安,他就坐在女生的旁边,手上还缠着纱布。
身体靠着墙,微微仰着下巴,眼神却只盯着地面看,没有什么神采,更没有对半点警官的敬畏之色,仿佛当他们都不存在似的。
莫名其妙的,带着一种劲劲儿的狠意在里头,比叛逆和桀骜更甚几分,对于将要面临的后果,也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镇定得过分,不用想便知道,这个男生,丝毫不后悔打人,只怪自己下手怎么不再重一点。
警官叹了口气,“你已经成年,严重点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谭子安连半个字都没有说。
这是个什么态度?警官也有点生气了,碍于他是个孩子,又处在比较冲动的叛逆期,没有计较。
“谭子安是吧,我看了你们两个的档案,还有一个月要参加高考?“警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你们这些学生,别以为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住。”
“像你今天这种恶劣行为,对你以后的人生都有影响。”
想到这里,警官倒也有些惋惜起来,他动动笔,继续审问。
谭子安不为所动,倒是程若慌张地扯了扯警官的衣袖,“是真的吗?”
真的会影响谭子安的未来吗?
那双眼里充斥着半干未干的泪痕,水蒙蒙的眸子,纯澈又不安。
脸上都是伤,看得倒也令人唏嘘。
警官点头,“你觉得我们会骗你们?”
会对谭子安有影响的!
程若的牙冠发冷,“那要怎么办,我不想要他被学校开除。”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犯了事情就是犯了事情,法律决定一切。”
发抖的一双手被另外一双手覆住,他的手很热,而她的手却冰凉。
“阿若,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谭子安对她笑了笑,可程若却只想哭。
匆匆忙忙的担架声掠过走廊,护士的语气焦虑,“快快快,病人的症状以及很不好了。”
与死神争分夺秒,每一个瞬间都是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散发出来的,不是生的气息,而是濒死的绝望。
“那边也出事了?”
警官忽然听到抢救室那里传来男孩沙哑的嚎啕,一遍一遍地喊着“妈——”
少年的声音如同被撕裂一般,从冗长黑暗的长廊里传过来,震碎了每一个人的心,不管是病人,还是来来往往的护士,都忍不住驻足,看着这分外痛彻心扉的一幕。
然后再摇摇头,离开。
生离死别,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决定的事。同情是真,怜悯是真,可更多的,也是见惯生死的麻木。
不算稀奇,抢救室本就是决定生生死死的地方,多少人在这里哭过闹过,数不清。
只是,这个场景,照样令人唏嘘罢了。
不是钱多钱少的划分,而是彻底的阶层不同。
有时候,无论你做出了多少改变,都追不上那些赢在起跑线上的人。
你所付出的努力,不过都是杯水车薪,而你所改变的,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听见那男孩的哭声,程若亦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妈妈病得很严重,远没有这样光彩照人,她苍老,她无神,她被疾病和几乎每天都会有的殴打和谩骂,折磨地体无完肤。
警官做了一个晚上的笔录,碍于王雄有错,谭子安动手打人情有可原,再加之王雄并未有生命危险,所以只是警告了一下。
到底是心疼两个孩子,并没有告诉学校,但警官依然万分严肃地告诉他,不能有下次,法不容情。
这夜,充满了血腥味,漫长而煎熬。
护士匆匆走过,只言片语间,轻飘飘和旁边的同事说道,“那孩子母亲心脏病发,能不能抢救过来还不知道呢。”
寥寥草草,匆匆走过。
抢救室在走廊拐角处的尽头,灯光昏昏暗暗,摇摇欲坠,地上那抹身影单薄纤瘦,孤单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夜,原来大家都一样无助。
谭子安护住程若的肩膀,“别怕。”
王雄的伤势很重,却没到致命的地步,只不过需要好好在床休养一阵,而这一阵子,也够他老实很久。
虽然警官放了谭子安一马,但是他脸上也挂了彩,一来学校,顾辰马上就发现了。
“你出息了,和谁打架啊?”
谭子安自知瞒不过老大,索性老实交代。
顾辰听完,极愤慨,骂了一箩筐的脏话,然后用一锤到桌上,“妈的,如果是我,我能揍死那人渣。”
谭子安又何尝不想,但是为了程若,“大家都不要提那件事,免得刺激到了她。”
小帮派里的人当然是心疼的,大家都不说,心里却清楚。
天气渐热,她依然穿着长衣长袖,雪白的肌肤,如今变得不堪入目。
那些都证明了她到底和同学们哪里不一样,那就是,她有一个不完整的家,以及遭遇了多名可怕的一切。
每当程若出神的时候,顾辰便拿笔敲了敲她的脑袋,“阿若,别分神,记不记得你答应我了,要一起考X大。”
程若听了这话,心狠狠一沉,她看着顾辰的眼睛,特别想哭一场。
“是不是最近学得太累了?”唐蕊不敢说她继父的事,只能顾左右安慰道,“程若,别太用功,该休息就休息。”
“程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千万别放弃了。”
顾辰见她状态极差,倒也真的担心,这都快高考了,可千万别出岔子。
程若苍白地笑了笑,“嗯,我知道的。”
她也是这么想的,只要高考完,她就自己去兼职打工养我自己,养活妈妈,再不会依赖王雄,也不会被她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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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在医院住了个把礼拜便出院,本以为可以安分一点,程若也可以安安稳稳度过最后一个月。
却没想到,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
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直接爬上她的床。
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王雄狠狠打了她几个巴掌,“妈的,要你到外面去找男人,还敢打老子,长本事了!!”
她在疼痛中昏了过去。
她这辈子大该从那一天开始坍塌。
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开始,灰飞烟灭。
高考前体检的那几天,同学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话题,“据说要脱服。”
“啊?这样呐,那不得。。对了,我听学姐说,女生还要检查是不是那个....”
“真的假的,不要吓我。”
“没听到班主任还在课上强调,咱们学校的女生,一定要行为检点。”
程若听到这些,觉得浑身都在发冷,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校服。
后来她在一个升旗仪式上昏倒,大家都以为她是压力大,低血糖,只有唐蕊明白。
校医的声音冷冰冰,“一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和父母商量,尽早解决掉。”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她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可她又能去哪里呢?
唐蕊知道以后,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过了很久,只带着哭腔,“程若,我们,去打掉吧。”
去打掉吧....
不然她这辈子真的会完了的。
小诊所,总是擅长解决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却没想到,程若大出血。
唐蕊在手术室外等候,她听到医生匆匆推开门,“行了,我长话短说,手术费五千块,你去通知她的家属,再拖下去病人情况危险。”
“可是。。。可是”
可是程若没有爸爸啊.....
“还在这里可是什么?不就是十几岁的女生打胎,这比生命还重要吗?别管她爸妈知不知道了,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钱去给她动手术?”
医生摘下口罩,着急地训斥道。
唐蕊没有办法,她哭着去找顾辰,只将程若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她,别的一概不敢乱说。
顾辰整个人都震住了,他的身体僵硬,久久不能回神,“你他妈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唐蕊还是哭着,“这种事对她来说,太不光彩了。”
顾辰想都没有多想,又打电话给谭子安,谭子安在另外一头,亦沉默了许久,“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