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面,少了一丝寒意,多了一些温润湿意。
守真站在残留着数朵梅花的树下发呆。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春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梅园别院里,守真看着清风在给明月梳拢发髻,心思却回忆着往事。
“武延秀能否抛开儿女私情?迷惑安乐公主,搅浑皇宫这一池水呢?按照他在黑沙城的生存能力肯定没有问题,但牵扯到了儿女私情,会不会……”
小厮徐长明来报:“乐寿郡王来访。”
乐寿郡王就是定王武攸暨。
前几天,皇帝李显曾封武攸暨为定王,却被武攸暨推辞,降封为乐寿郡王。
最近朝中一直有清算武氏一族的风闻,皇帝李显为了平息朝议,只能降封武氏一族子弟,例如说,原梁王武三思也被降封为德静郡王。
至此,武氏一族再无一字亲王,缓和了朝中对武氏一族的声讨。
守真亲自来梅园别院门口迎接驸马武攸暨。
今日,武攸暨仍是一身素色服饰,除了头上那顶银冠之外,丝毫看不出他乃是堂堂的郡王。
“道长,今日随本王去钓鱼。”
武攸暨看似温和的神情,语气却是让人无法抗拒得到那种霸道,但绝非是以势压人的盛气凌人,而是那种“跟我去钓鱼是你的荣幸,如果不去,再也不会做朋友”非黑即白的黑白分明。
一句话,是敌是友自己选,不去就是敌人。
这与武攸暨淡然钓鱼的样子完全相反,守真来不及琢磨武攸暨的性格如此分裂,脸上如春风般:“福生无量天尊,小道荣幸之至。清风、明月,走。”
“无需他人侍奉,就我们二人。”
守真点头,“清风明月留下,勿要生事。”
二人上了马车,一前一后,在武攸暨随从的带领下,直奔城郊。
到了城外的庄园,已经是午时,守真以为这里会修建的如世外桃源一般,会有许多的侍女和侍卫伺候武攸暨一个人,如山高皇帝远那般,享受着帝王般的生活。
或者,武攸暨金屋藏娇,故意以钓鱼为名避开太平公主,在庄园里享受齐人之福。
没想到眼前就是寻常的农舍,有数人在忙碌,一眼便可以看出都是常年劳作之人,脸色皆为日晒之故变得焦黄暗黑。
见到武攸暨下车,这些人纷纷过来问安。
“你们且忙去吧,车上带着酒水,你们自取。我有客,让你们婆娘准备些吃食,一切照旧。”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没有跟武攸暨客气,径直去车里抱起一坛酒。跟随在武攸暨身边的侍从像是早已习惯的样子。
“武安,带上鱼竿鱼篓,我们走。”
武攸暨的前半句话是跟贴身随从说的,后半句是跟守真说的。
守真看着一望无边田园,春意盎然,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缓解了困在梅园别院多日的憋闷之意。
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守真的左手都忘记了转动流珠,跟在武攸暨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
从田园里穿过一个梨树园子,放眼望去,看到了一面清澈的湖水,湖面上微波粼粼,令人生起一种泛舟之上的神往。
武攸暨像是有同感,说道:“等会儿有人送饭过来,吃过饭再想划船也不迟。”
“殿下竟然知晓我内心的想法?”守真意动。
“果然,如我所想一样。我心有所想,亦如其他之人所想。但也只有如你我之人,才会如此所想,庄园里的那些田间汉就不会这么想。”
守真听着绕口令式的的话,心中明白武攸暨的意思,那些田间干农活的人看到这面湖水不会生出湖上泛舟的想法,只有他和自己才会。
“殿下为何觉得我也会?”
“心有牵绊,却心向自由,如困兽在笼,看到这面宁静的湖水,定会生出龙归大海之念。”武攸暨淡然道。
如果不是他头上戴着一顶银冠,守真会觉得他就是山中隐士,一席葛袍,丝毫没有人间烟火之气,若是带上道冠,则是出尘的仙道之流。
不过,守真在武攸暨的身上不仅仅看到了淡然,还看到了矛盾,让人无法理解的矛盾。
“殿下……这个比喻,实在有趣。”守真不敢承认,只能曲解附和。
武攸暨不以为意,看了守真一眼,向身后大喊一声:“武安,去准备鱼饵。”
武安跟随在驸马武攸暨身边数年,早已知晓他的习惯,见他邀请了守真,定是有话要说,因此一直吊在很远之处,没有影响二人谈话。
见主公高喊,武安只能快马加鞭跑了过来,放下了鱼竿和鱼篓,然后去准备鱼饵。
两个人挑选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武攸暨分给守真一副鱼竿,说道:“以前钓过鱼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有些人不用学,一次就能成为钓鱼高手。”
“小道只见他人垂钓,从未亲自钓过,岂敢奢望成为钓鱼高手?。”
“钓鱼有技巧,技巧可以学,不是成为钓鱼高手的关键。唯有心境,心如止水的心境才是钓鱼高手的关键。”
“若论心静,小道倒是有些心得。”
“不然,此心境非彼心静。心静,每个人都可以做到,沉迷于某一事物时,也会心静。心境则不然,身处嘈杂环境里,决断生死进退之时,仍可以从容镇定,心如止水,方显高手风范。”
“世间哪里如此高人?殿下莫非在说自己?”守真反问道,他的内心很惶恐,早已听出武攸暨对自己的试探。
“这个世间能入我法眼的人不多,尤其是只有一面之缘时。世人皆拿我当做皇家驸马、当做皇族亲王看待,唯有你,我在你眼中没有看到这种炽热。”
“殿下说笑了,小道乃是方外之人,讲究清心寡欲,对权势和财富看得很淡是很正常的态度。”守真再次退缩。
武攸暨反问道:“方外之人?世间有真正的方外之说吗?郑普思、叶静能之流不是方外之人吗?”
面对武攸暨的步步紧逼之问,守真回道:“他们或许有大神通也未可知,长生之术确为道门之秘,圣上圣明,亦有上天眷顾,参悟妙法也未可知。”
“道门之秘?《老子治要》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岂能以道门之秘眷顾任何一个人?”
“殿下,唯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小道不认同。”
“嗯?何意?”
“上天定是有所眷顾。不然的话,为何小道从小为孤儿,做了道士,而其他人则可以坐享荣华富贵?”
“此言差矣,这句话不是这么理解的。”一道苍老却有质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