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上诗情为晚霞,少年回首已华发。
守真暗中吟诗说给了卫国公薛崇胤,却被驸马韦捷抓了个正着。
令守真没有想到的是,驸马韦捷居然没有给“酒肉朋友”薛崇胤一点情面。
韦捷只是将刚才“两个小道童搅局”的旧账都算在了守真的头上,认为眼前的道士最多是武崇敏请来的捉刀之人,其交情绝对比不上他与薛崇胤的交情,即便薛崇胤不喜,日后一顿酒局就能冰释前嫌。
“既然你这么有才,为何不亲自赋诗一首?何须躲在人后,难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守真只觉驸马韦捷的话太难听,但他又不能反驳,顶撞了他相当于得罪了整个皇族子嗣圈子。
没有人会因为惜才一位道士而得罪当朝最炙手可热的驸马韦捷。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守真,今日有幸见识曲水流斛已经心满意足,哪里敢在诸位才子文豪面前卖弄,只有藏拙方能……”
“少客套!昔日有曹植七步成诗,本将军就给你十步的时间,马上赋诗一首。不然的话,定将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道士传于京城,让你寸步难行。”
驸马韦捷不会轻易招惹那些皇族子嗣,但找一个替罪羊来发难,挽回自己的面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守真苦恼不已,没有想到自己被人发标。
他不想被驸马韦捷定义为“欺世盗名”,但偏偏驸马韦捷有这个实力,如今京城里的同代人中,谁会不卖给驸马韦捷这个人情?
一旦被驸马韦捷记恨上,守真来参加曲水流斛的目的就算是全都反了过来,成为寸步难行人人落井下石的过街老鼠。
守真左手飞速转动着流珠,稽首后,踱步吟道:“间居淡无事,临流忽有得。平生诗外心,肩上一樱白。”
他每踱两步便念出一句,直至四句成诗,共走了八步,比曹植的七步成诗多了一步,比驸马韦捷规定的十步少了两步。
全场寂静无声。
或是不敢得罪驸马韦捷,只要韦捷不说话,他们就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或是没有品味出这首诗的韵味。
“好诗!好诗!”
一道苍老的声音非常突兀的赞叹道。
所有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居然是驸马韦捷身边的史崇玄道长,一头华发,极为耀眼。
前不久,史崇玄以一人之力迎战佛门群僧,全身而退,一战成名,成为圣上的新宠。
史崇玄夸赞是好诗,谁还敢说不好?
驸马韦捷望着鹤发童颜的史崇玄,听闻“好诗”,本就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也只好附和起来。
虽然世人皆知他不学无术,但他自己却不想被人看出胸无点墨。
“果然是有才华之人,本将军惜才,来日来我府上,听史天师为你讲法,自有你的前程。”驸马韦捷文学造诣没有,但情商很高,马上就拉拢起守真。
“多谢将军!多谢天师!”守真回礼道。
远处的李隆基听到守真的诗词,一听觉得平淡无奇,认为守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如果刚才学薛崇胤和武崇敏的诗词都是由他捉刀,只能是守真早已备好的陈词。
后来,听到史崇玄的称赞之后,李隆基又重新回味了一遍。
平淡无奇确实是平淡无奇,但在平淡无奇中又有着那么一丝韵味,而且,越回味越有韵味。
肩上一樱白,是说肩膀上落着一朵白色的樱花,既是应景的即兴赋诗,又在说明主人的心情,清静淡雅中融于自然,丝毫不在意肩上的落樱,无我,无他。
这才是道家的清静无为的真意。
这份恬静只有史崇玄天师和家传道门的李隆基品出了真谛。
就凭这首诗,李隆基对守真有了好感。
不过,李隆基听到驸马韦捷对守真的拉拢,以及守真的回话,又让李隆基的心里很不爽。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守真都不敢确定这个驸马韦捷是自己的仇人还是自己的贵人。
原本他想参加曲水流斛是为了接近临淄王李隆基,借助昔日好友的力量成为京城权贵府上的座上宾。
为此,他下了一番功夫,准备了不少的诗赋。
没想到却是为自己解围而准备的,倒也算是一战成名。
守真暗中看着史崇玄天师,猜不出史崇玄为何替自己说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史崇玄,史崇玄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史崇玄像是自有所感,暗中朝他点了点头示意。
守真不想被外人看到这一幕,忍住心中惊讶,连忙转身望向他处。
晚霞化为黑云,后花园里华灯初上,无需卫国公薛崇胤出面主持,经常打理这种场面的管家执事早已轻车熟路,备上了灯笼。
一时间,吊花灯、座花灯、壁花灯、转鹭灯(注①)、提花灯,纷纷上场,烛光柔和,在暗夜中独具一种朦胧之美。
驸马裴巽曾任太子典设郎,专门负责东宫灯烛,见到镇国太平公主府上灯的规模,简直堪比东宫,艳羡不已,准备回自己的公主府,与宜城公主商议此事。
三郎武崇敏一直闷闷不乐,情绪低落。
守真劝道:“三郎,你还真的当真了?”
“这是我第一次赋诗,却被韦捷毁了。”
守真低声说道:“如果你一直这么不高兴下去,将会永远这么不高兴下去。”
“天师,他还想继续跟我作对?”
“不仅仅是跟你作对,是跟所有的武氏一族作对。”
“他跟武氏家族有仇?”
守真解释道:“不是他跟武氏家族有仇,是所有身处他这个位置之人跟武氏家族有仇。”
武崇敏没有听明白:“何意?”
“三郎,有一点你必须承认,驸马韦捷之所以如此嚣张,背后所依仗的是圣上。当年,武氏一族也曾如此风光过,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转到了韦氏家族。可以说,有圣上在的一天,韦捷就会嚣张一天,而你如果看不开的话,就会永远不开心下去。”
武崇敏像是明白了许多。
“太后不再为武氏家族撑腰了吗?”
守真低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你应该深有体会了吧?”
“我说呢!以前,府上每日都有歌舞酒宴,自从正月开始,府上就少了许多宴会。开始,我还以为是圣上亲政朝臣忙碌起来的原因,现在一想,平日那些来府上的宾客大都去了韦氏家族,竟是这个原因。”武崇敏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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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转鹭灯,到了明朝又叫做走马灯、跑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