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宜祭祀,忌嫁娶。
自从武延秀宿醉之夜与守真秉烛夜谈之后,已经过去旬日。这些天以来,武延秀再也没有来过镇国太平公主府。
这几日,守真的心情时好时坏。
好是因为守真在夜里见到了的李过,数月未见,二人聊了许多,让守真彻底知晓了兵谏的所有细节。
如今,梅园别院开辟了一个旁门,可以让守真等人不用经过太平公主府的正门而自由出入。
坏是因为李过带来了不少的坏消息。
张柬之被论功提拔为天官尚书(吏部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汉阳郡公之后,一时间,府上门庭若市。
吏部尚书之所以称之为天官尚书,是因为可以不通过皇帝而能够任免四品及以下官员。
张柬之经纶謇谔,一生刚正不阿,但他做了一辈子官,浮浮沉沉数十年,也深谙官场之道,提携了不少的新进后辈。
八十岁的高龄,每日择优选官,悉心查阅官员的履历和人望,张柬之不想错过每一位英才。
全府上下都为张相的天官尚书官职和汉阳郡公爵位而高兴,唯有其孙子张子敬忧虑万分,很是担忧祖父的身体。
特别是李过着重提及了一件事。
张相等人屡次劝告圣上诛灭武氏集团,皇帝李显都不听。
张柬之等人说:“则天大圣皇帝改唐为周的时候,李唐宗室被诛杀殆尽。现在多亏天地神灵的庇佑,陛下又重登帝位,但武氏一族却像以往一样安稳地把持着他们所窃取的官爵职位,这种情形难道是朝野之士所希望看到的吗?希望陛下减少他们的俸禄,削夺他们的官爵,以告慰天下之人!”
皇帝李显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
张柬之等人,有的拍着几案叹息,有的弹击手指以致出血,纷纷说道:“圣上过去作英王时,在人们眼里是一个勇武刚烈的人,我们之所以没有诛灭武氏集团,是为了让圣上能亲自诛杀他们,以扩大天子的声威。现在圣上却反过头来重用武氏集团成员,大势已去,谁知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守真没有想到皇帝李显会如此厚待武氏一族,吃惊问道:“然后呢?没有拉出一个武氏一族的人来做做样子吗?”
李过摇头道:“据高力士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梁王武三思在上官昭容的介绍下,与韦后走得很近。”
“是韦后影响了皇帝?”
“秘书郎明珪,因功被张相擢升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侍从、宣旨、劳问、接纳上奏文表,兼管中书省事务。他经常侍奉在皇帝左右,与上官昭容接触机会较多。据他传出来的消息,应是上官昭容维护武氏一族。”
守真扼腕道:“常闻二人私通,果有其事!”
数天前,武延秀曾说过此事,但守真误以为是武延秀夸大其词,并没有轻信。
“据明珪说,二人有私情是一方面,上官昭容时常去太后那里问安,或是太后为保武氏一族,通过上官昭容向皇帝施压,也未可知。”
守真沉思后,点头道:“也对。太后余威仍在,不看僧面看佛面。”
二人苦恼万分。
二人本想借如日中天的张相之手扳倒武氏一族,给梁王武三思定罪。
没想到在此事上,张相与其他的几位功勋重臣有了不同的意见。
一同参与兵谏行动的洛州长史薛季昶对侍中敬晖说过,梁王武三思还没有受到惩处,仍在朝中任职,锄草时不铲掉草根,终究还会长出草来。
张相的铁杆心腹敬晖没有放在心上,答复说,现在大局已定,武三思等人不过是案板上的肉罢了,还能有什么作为?现在杀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不能再多杀了。
“哼!一帮书生自诩为文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听到李过的转述后,守真气愤道。
李过也毫无办法,除了帮助守真为义父李多祚等人送去书信之外,也只有拍案嗟叹。
守真纡郁难释,只能在初春的后花园里散心。
“满眼春光色色新,花红柳绿总关情。欲将郁结心头事,付与黄鹂叫几声。”
守真站在后花园的樱花树下,看着满园的樱花盛开,心中的愁绪少了许多。
“好诗,好诗!”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张皋是昨夜跟随着李过进了梅园别院,轮班侍奉守真。换走了守真的另一个手下兄弟。
凑巧的是,张皋还没有来得及知晓梅园别院和公主府后花园的区别,以为月亮门之外的花园也是梅园别院的一部分。
张皋认为有人私闯私人领地,下意识的保护着守真。
“住手!”
对方也喝道:“住手!”
守真看到一个气质和服饰极为不搭的中年男子。
头戴束发银冠,一脸漠然却极具威严的神情,双眼转动间流露着平和的目光,两边鬓白如星,映衬出主人的沧桑。
身上的缺胯袍沾了些泥土,手里拿着钱镈(注①)正在锄草,与其头戴的束发银冠格格不入。
“这是效仿刘玄德的菜园农事?当年,刘备得了衣带诏之后,每日在府里不是浇花便是施肥,摆弄菜园,忙得不亦乐乎。刘备在曹操的监视之下隐忍,只为寻找机会。不过,眼前的这位亲王,也是如此吗?”
守真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能够在太平公主府里头戴束发银冠的中年男子,只能是驸马都尉定王武攸暨。
守真用道门之礼稽首道:“贫道失礼了,望老丈见谅。”
“放肆!这位是定王殿下。(注②)”武攸暨身边的下人也是钱镈在手,一起劳作。
“定王殿下……贫道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守真再次稽首见礼,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远处跑过来的三郎武崇敏。
张皋早已愣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天师,你怎么也在?父亲大人(注③),孩儿刚刚去过书房找大人……”三郎武崇敏丝毫没有在意场上的气氛,再次“童言无忌”。
“三郎,这位就是你说起过的天师?”定王武攸暨问道。
“对呀!天师,这位是家父定王殿下。父亲大人,这位就是守真天师,长安昊天观的天师。前些日子,就是他让孩儿背了半天的《黄庭经》。”三郎武崇敏的家教很好,知道如何相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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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钱镈[bó],一种锄草用的农具。
注②唐朝时称呼诸王,即亲王和郡王,皆为大王。隋朝时,称呼亲王为殿下,与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皇后殿下等同称呼。本文采用殿下的称呼,因为“大王”的称呼在现代人听来有太强烈的喜感。《隋书》“诸王言曰令,境内称之曰殿下。”
注③唐朝,“大人”是对父亲的尊称,且只会指父亲。称呼某官员为某大人,是错误的称呼,只会出现在影视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