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一直称呼杨璬为国公,而杨贯称呼杨璬为主公。
薛崇简没有跟守真说明,李林甫并非杨璬的家奴,而是杨璬的狐朋狗友,天天腻在一起喝酒赌斗。
不过,李林甫家道中落,没有杨璬财大气粗,只能跟着杨璬混日子。话说,杨璬之所以还是未婚,跟李林甫也有些关系。
但凡杨璬有了结婚的心思时,李林甫都会暗中反对,花言巧语怂恿多次,杨璬更喜欢四处赌斗的生活,结婚的心思也就淡了。
天色微亮,昏迷已久的杨璬微微睁开了双眼,两眼无神的扫了一圈床边上的人影,长长吁了一口气后,又沉睡过去,呼吸变得持续悠长,仿若正常人的沉睡。
守真和张葫芦分别切脉后,微微一笑。
“放心吧,仇人不想要他性命,才用了一点点七星海棠,不然的话,就不是昏迷这么简单。如今,他已经解了毒,只是身体虚弱需要休息。等他醒来,可以服用进补的汤药即可。”
“多谢天师,多谢医师!”杨贯熬了一夜,脸上虽有疲态,但精神很兴奋。
“一事不烦二主,那就请张医师开一个进补的房子吧。”守真眨了眨眼睛,说道。
只有张葫芦这个角度能看到守真眨眼示意。
一怔之后,张葫芦以为守真担心自己不是医师的身份不方便开药方,又一想只是进补的方子,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他便没有推辞,去外屋誊写药方。
外屋,清风早已经趴在桌上睡着。
守真见内屋没有其他人了,说道:“今日多亏了张医师,才解了七星海棠的毒。”
薛崇简有了困意,第一时间没有明白守真的若有所指,反驳道:“若不是有你……你和张医师忙碌了整夜才配出了解药……这个恩情……我定会让表兄……”
守真连连眨眼道:“不!若是崇简记得我的人情,就不要与外界说我今夜来过。只需记得,这一切都是张医师的功劳。”
杨贯捋髭须,不解问道:“这是为何?明明……”
守真苦笑道:“我乃一介黄冠,不想被人误认为方士。”
薛崇简、杨贯、李林甫等人恍然大悟。
如今,神都洛阳城内四大方士李弘泰、郑普思、叶静能、史崇玄,分别妄称长生不老,实则热衷于政治投机,明眼人都能分辨出一二。
守真洁身自好,不想与之为伍。
“明白,等家主康复之后,定会亲自拜访天师。话说,那些方士只是徒有虚名而已,要说用药,还得是张易之……”杨贯马上觉得自己失言,连忙闭嘴。
郢国公薛崇简和守真道长都知道,圣神皇帝的面首张易之善于炼制药物,深得天后宠爱。
杨贯拿张易之“善于炼制药物”来与守真“识毒解毒”来比较,确实有些唐突(注①)。
“勿言!好了,天已大亮,忙碌了一夜,我派人送你们回去。”郢国公薛崇简岔开话题说道。
张葫芦拿着墨迹未干的药方,递给了杨贯,叮嘱了几句医嘱,与守真一起离开。
杨贯一边送众人出门,一边哀求道:“杨贯嘴笨不会说话,还望天师和医师包涵。”
“客气!我会定期过来复诊。”张葫芦说道。
守真背着不愿意醒来的道童清风,叫醒了在厢房休息的小厮徐长明,上了长檐车,准备回客栈。
郢国公薛崇简打了一个哈欠,“照顾好表兄,我走了。”
观国公手下有不少的亲信,自是用不着薛崇简亲自忙前忙后。
杨贯一一送走了众人,拉过自己的手下,按照张葫芦医师交待的医嘱,让他们照顾好家主杨璬,然后等到药铺开门就去抓药。
双眼赤红的他则是回到自己的厢房,合衣倒头就睡,很快鼾声如雷。
长脸少年李林甫也不见外,随便找了空床躺了下来,心里却想着刚才守真的身影,觉得他竟然将所有的功劳推给别人,乃是真正的世外高人风范。
且说郢国公薛崇简骑马和守真同行。
寒冬破晓,红日浑圆。
除了他的人马之外,晋阳城内路无一人,嘈杂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就在他路过十字街口时,突然遇到了一队铁骑,飞驰而来。
薛崇简勒马驻足,困意上头的他眼睛微眯。
霎时,他的眼睛爆圆,飞身下马,一脸惊喜之色,唱喏道:“婉芳姐姐,你怎么来晋阳了?”
眼前的“婉芳姐姐”,一身男子装扮,头戴浑脱帽(注②),一身白色圆领窄袖缺胯袍,腰束鞢躞带(注③),足蹬黑色黝靴,英气逼人。
“小崇简!早听说你已经到了晋阳。怎么,公主的病情还未好转?”婉芳原本如秋风肃杀般的脸色,在一笑之后,如寒冬的暖阳,充满了温煦的阳光。
婉芳身后的一队人马停在身后,亦如婉芳的打扮,精悍干练,额头上的落梅妆显示着她们的身份,梅花卫。
薛崇简看着婉芳姐姐额头的那朵梅花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落梅妆里的花钿有金粉,反射着朝阳的光辉。
他的心里却是一惊,马上想起表兄杨璬身中梅花卫专用的七星海棠毒针,脸色有些不自然道:“伤寒加上思乡,一拖再拖,估计正月是回不去交差的了。婉芳姐姐,你来晋阳也不提前来信,我可要好好招待你一番。”
“我是为圣上来办事,又不是游山玩水。下次吧!等你回神都,再找你击鞠。”
“别!上次击鞠,姐姐打伤了我最心爱的那匹坐骑,我好不容易在突厥寻觅到一匹良驹,可不敢去击鞠。”
“什么!敢拒绝阿姊?小崇简,我看你去了突厥半年,是不是学得没大没小的了?”婉芳柳眉倒竖道,但听语气明显是开玩笑。
“不敢,那我就舍马命陪君子!”
“哈哈,这还差不多。阿姊走了,你早日回神都吧。”婉芳姐姐带着一队人马,打马而去,干脆利落,说走就走。
早已没有了困意的薛崇简望着婉芳姐姐离去的方向,久久发呆。
魏婉芳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证实了杨璬确实得罪了梅花卫,中了七星海棠毒针。
只是,杨璬是因何事得罪了圣神皇帝的呢?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杨璬,而是留了他半条命?
魏婉芳是内舍人上官婉儿的第一号心腹大将,被称为梅花将军,统领梅花卫,冷面无情,抄家无数,令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闻风丧胆。
对于从小就有爵位的皇族子弟,魏婉芳却不会一视同仁,在“巾帼宰相”上官婉儿的身边耳濡目染,她知晓自己只是圣神皇帝的一把刀,可以杀文武百官,却不会杀皇族子嗣。
特别是郢国公薛崇简,他是当朝第一公主太平公主之子,梁王武三思的女婿。得罪了他,相当于得罪了李武两族,魏婉芳被上官婉儿调教的八面玲珑,自是不会做出傻事。
可以说,她看着薛崇简成长起来,对待他亦如兄弟,疼爱有加。
刚才,也就是薛崇简问她怎么来晋阳,她才如实相告“替圣神皇帝办事”。如若换做他人,她早就发飙:“梅花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退!”
梅花将军魏婉芳绝不会驻足十字街头,与他人寒暄。
队伍后面的守真听得真切,暗中偷看到了魏婉芳,尤其是她额头上的落梅妆,让守真感到既熟悉又恐惧。
同时,他的心里也涌现出同样的问题:“梅花卫出现在晋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注①武后男宠里有一位御医沈南璆[qiú],已是不惑之年,遇上花甲之年的武后,为了取悦武后,他经常服食补药,食用大量丹药暴病而亡。张易之聪明,善于炼制药物,送给武后进补海外卹胶,他自己不食。
注②浑脱帽,胡服中的一种帽子。唐朝女子喜爱扮男装,尤喜带浑脱帽。此帽高挺,不会弄乱发髻。
注③鞢躞带[dié xiè],胡服,流传到唐代,曾一度被定为文武百官的必配之物。鞢躞带原本下垂有若干皮条,以悬挂刀子、砺石(磨刀石)、钱袋、契苾真(雕凿的楔子)、竹筒(装帛书文件)、火石袋(火柴)、哕厥[(yuě jué](解绳结的工具)等七种实用物品,统称为“鞢躞七事”。女性佩戴鞢躞带流行起来后,省去了“七事”,仅留下垂的皮条作为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