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唱遍江南曲,火树能焚塞北风。惟有清光无远近,他乡故国此宵同。”守真站在晋阳城头上,有感而发歌吟道。
旁边站立的郢国公薛崇简亦是深有同感,他乡意指众人都困在晋阳而非回到洛阳,故国是说众人已经回到大周而非身在突厥地域。
今晚是元夕,晋阳城内六条火龙互相穿插,在夜幕之下,“火龙似朝云,变化千万状”,映红了半边天。
那是为元夕准备的舞龙灯,在技艺高超的舞龙艺人的舞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吸引着晋阳城的民众驻足喝彩。
元夕之夜,晋阳城有“走百病”的风俗,吃过元宵之后,娘子们(注①)穿着盛装,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走出家门,走桥渡危,登城观灯,摸钉求子,直到夜半。
据说,这样能祛病延年。
如今乃是盛世,佛教大兴,仕官百姓都会在正月十五这一天“燃灯供佛”,而且,正月十五是道教“三元说”(注②)的上元节,同样要燃灯。
盛世元夕之夜,张灯结彩,燃放烟火,普天同乐。
郢国公薛崇简知晓守真道长文采斐然,提议道:“道长,我们下去吧。”
他准备约着守真下城头,去街头五光十色的谜灯旁猜灯谜玩。
谁知,匆匆赶来的一个亲信在他的耳边密语了几句,他马上色变。
“道长,我有个表兄突发急症,可否帮忙会诊?张葫芦张医师已经在会诊,不过,刚才传话过来,他束手无策,想起你来,想邀请道长。”薛崇简第一次没有了沉稳,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薛崇简的表兄,肯定是皇亲国戚,皇族子嗣。
守真不敢托大一口答应下来,却也不好直接拒绝薛崇简,因为日后还想客居在他的府上。
“会诊不敢,前去关心一二倒是可以。你这位表兄是什么急症?”守真犹豫问道。
“我也刚刚得知,也未可知。咱们边走边说。”薛崇简引路道。
一行人上马后,薛崇简特意和守真一起上了车,继续道:“我这位表兄是弘农华阴的望族子嗣,圣神皇帝的母亲便是这个望族出身。表兄叫做杨璬,字慎交。少年丧父,袭爵观国公。”
守真点头,但未说话。
历朝历代的爵位和官阶是两个系统。
爵位更像是一种待遇,无实权,但是待遇较高,甚至可以世袭。官阶掌实权,却不可以世袭。
一般到了高级官阶时,皇帝都会赐下爵位,或高或低,代表着社会地位。爵位却不同,有爵位不代表有官阶,无实权的居多。
唐朝凡爵九等:一曰王,食邑万户,正一品(注③);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从一品;三曰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四曰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正二品;五曰开国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从二品;六曰开国县侯,食邑千户,从三品;七曰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正四品上;八曰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正五品上;九曰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从五品上。
像是二十多岁的薛崇简所拥有的爵位就是第三等的国公,与第二等的嗣王、郡王同级,都是从一品待遇。
例如说,二十岁的淮阳郡王武延秀。
只是两个人的食邑略有不同,郢国公薛崇简食邑三千户,淮阳郡王武延秀淮食邑五千户。
也就是说,薛崇简的表兄观国公杨璬,从小就是第三等的国公,食邑三千户。
“你这位杨表兄平时可有宿疾?”守真想起张葫芦医师都束手无策,他只能往宿疾上寻找根源。
“绝对没有宿疾。他身手矫健,平时最喜玩击鞠(注④),策马持杖,在空中运毬,连击数百,马驰不止,迅若流电。”薛崇简回忆起表兄玩马毬的情景,不由地露出神往之色。
“如此说来,身体应该很健壮。”守真沉吟道。
“端得健壮!他精力充沛,最喜与他人赌斗,无论输赢,只为爽哉。正因如此,马上而立之年,却至今没有娶妻成家。”
守真多问了一句,“无论输赢?输了不会认输?”
“非也,愿赌服输!他的赌品相当好,上至权贵下至市井,三教九流里但凡混迹赌圈,无不拍手称赞他的赌品好。”
守真很好奇,一个连贵公子薛崇简都佩服的“未婚大龄赌徒”,终究有什么魅力。
是不是真的凭实力单身的那种?
话说,观国公食邑三千户,即便不想高攀皇族权贵,小门小户家的娘子总可以嫁进门来吧。
怎么会至今未婚呢?
“我猜测你表兄应该不是什么外伤之类,不然的话,有张医师在场,绝对手到擒来。”守真犯疑,劝慰着薛崇简。
很快,到了都城里的一家客栈,独门独院,高墙青瓦,比守真住的东城客栈幽静多了,门前少有行人。
杨璬的手下识得郢国公薛崇简,知晓自家主人与郢国公的关系,马上迎了出来。
寒暄两句后,引着薛崇简和守真一起穿院过屋,直接进了最深处的内屋。
清风因年纪尚小,跟着一起进了内屋。
小厮徐长明和薛崇简的手下留在了外面,除了薛风眠。
内屋站着不少的人,大都是襕袍打扮,闻着与张葫芦的周身药香味相仿,应该都是请来的医师。
“守真小友……”张葫芦左右为难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刚刚进来的守真和薛崇简。
或许,这就是张葫芦隐居在晋阳城的原因,他第一时间没有与郢国公薛崇简见礼寒暄,反而先跟守真唱喏。
守真马上寒暄道:“张医师,辛苦了。我和郢国公前来……”
张葫芦又与薛崇简见礼寒暄起来。
薛崇简没有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将表兄的第一心腹叫了过来,“杨贯,到底怎么回事?”
杨贯身材魁梧,绝对是军卫中的好手。
杨贯捋髭须,皱眉道:“见过郢国公,家主昏迷不醒,这帮废材竟无半点主意,真想一刀斩之。”
守真看着他一手捋髭须,一手按在横刀刀柄上,应该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杨贯身旁站着一位少年,长脸单眼皮,忧心忡忡。
“带我去看。”薛崇简与杨贯相识多年,没有在意他的无礼。
守真跟着进去,却被杨贯拦下。
“你是何人?”
“放肆!这是我的贵客,也是我的好友。”薛崇简在守真面前,第一次发怒。
“末将不知,还望恕罪。只是家主昏迷,不便见人。”杨贯抱拳道。
“你能护主,这是好心。不过,眼前的这位道长是当今最年轻的天师,能来看望你的主人,是你主人的福分。”薛崇简莫名的对守真充满信心,好像是任何病情到了守真手里都是药到病除的样子。
杨贯听到郢国公这么有信心的背书,脸上一喜,马上让路道:“天师?末将差点误了大事,请!”
长脸少年让开了一条路。
守真自持身份,肯定不会对一个贴身侍卫甩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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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唐朝,女子称呼娘子,男子称呼郎君。非现代意义上的夫妻。
注②道教三元,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
注③第一等王是亲王,又叫“一字王”,例如说,秦王李世民,晋王李治,相王李旦,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等。第二等嗣王、郡王,又叫“二字王”,例如说,淮阳郡王武延秀,庐陵王李显。
注④击鞠,即为打马毬。三国曹植《名都篇》中有“连翩击鞠壤”之句。宋代流行打马毬自是不必细说。至明代,马毬仍流行。《续文献通考·乐考》记载明成祖朱棣曾数次往东苑击球、射柳。直至清朝中叶,马毬运动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