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戌初。
李过和魏广宗已经回客房休息,守真盘膝而坐,膝盖上卧着狸奴团团,左手下意识的为团团捋着后背,而思绪却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他身居千里之外,旁观者清,反而更能看清楚如今的朝局。
想要为家族的血案平反,只能等待亲手制造血案的圣神皇帝退位,然后等待下一任皇帝李显退位,才能寄希望于谯王李重福可以拨乱反正,为血案平反。
张相张柬之书信里所提之事,与守真的想法略同,至少第一个步骤是相同的,希望圣神皇帝早日退位,还朝与李氏皇族,改周为唐。
目标一致,众人便有了共同的理念,都将为着这个目标而发力。
步骤看起来很简单,很明确,圣神皇帝退位,新帝李显继位。
现实中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历朝历代中,很少有皇帝心甘情愿主动退位给新帝。
最著名的是赵武灵王,曾经主动退位禅让给儿子赵惠文王,后来却后悔,想要重新夺回王位,却被赵惠文王饿死在沙丘。
以圣神皇帝武曌的执政作风,绝不可能主动退位。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逼宫,逼迫圣神皇帝退位。
这个“有人”的最佳人选当然是太子李显,但李显的性格比较软弱,长期生活在圣神皇帝的威严之下,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之心。
因此,简单明确的步骤计划,在第一步时就已经陷入死局,根本不可能执行下去。
守真在写给张相的书信里提到了备选计划,即便太子李显不出手,也可以以太子李显的名义来兵谏。
兵谏行动,成功的话就是有拥立之功的功勋,失败的话就是谋逆之罪的罪人。
其中的风险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但张相张柬之如果不做,可能会是十死无生。
因为圣神皇帝卧病不起,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虎视眈眈,随时矫诏杀害忠良,包括刚正不阿的张相等人。
如果二张兄弟有些政治手腕的话,甚至可以矫诏改立梁王武三思为皇太子,废黜李显贬出京都。
尘埃落定之前,所有的可能都有可能发生,每一人都跟随着圣神皇帝的病情而人心惶恐。
那些既不阿谀奉承二张兄弟,也不站队太子李显的中立派系,只希望圣神皇帝早日康复,重新亲政,不受二张兄弟蛊惑。
正在守真神游太虚的时候,院落里传来了吵闹声。
其中有一道娇喝的声音,肯定是武天姬。
守真起身,还未开门,就传来了脚步声和敲门声。
门外魏广宗低声唱喏:“道长,事急。”
“进来吧。”
守真将膝盖上的狸奴放回了木箱,从火炕上下来。
门外一下子进来了两三个人,一个是魏广宗,另一个黑影用胡人常穿的斗篷遮住了头,看不出是谁。
最后面跟着武天姬,手持三尺长剑。
“道长!”一道兴奋的声音传出来,黑影将斗篷解开后,露出了淮阳郡王武延秀的身影。
“延秀,你怎么来了?”守真诧异道。
“广宗,你去休息吧,我跟道长说几句话。”武延秀喧宾夺主,想要支开魏广宗。
“慢着!延秀,你从驿馆出来,崇简知道吗?”守真问道。
如果薛崇简发现一个郡王从驿馆消失不见,会疯掉,那可是大事。
“我让侍从穿上我的衣裳假扮我熄灯休息了。放心吧,我穿着侍从的衣服出来,没有人知晓此事。如果我现在回去,反而会惊动了崇简,还有突厥来使团。”武延秀那张俊美的脸庞在灯光的照映下,美得让人发不了脾气。
守真无奈道:“广宗,你去休息吧。记得,安排好自己的人放哨。”
魏广宗酒意上头,困得不行,便关好门下去安排人手放哨警卫。
武天姬没有走,疑惑的看着武延秀,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见守真道长同意自己留下来,武延秀马上脱掉了身上的斗篷,随意扔在了桌上,一边脱靴,一边说道:“道长,还记得我们在黑沙城里经常抵足而眠吗?”
“天姬,你还记得吗?”武延秀见武天姬还站在那里,甩出一句话来。
“我记得,估计道长忘记了。”武天姬甩锅道。
“当然记得,你俩经常聊起自己的少年往事,把自己聊哭了,哭着哭着便哭睡着了,害得我还得起身看你们到底怎么了,刚刚捂热的被子又灌进了凉风。不过今晚却没事,下面是火炕,不怕凉风。”守真打趣道。
“咳咳,我……我只是近乡情怯,想跟道长说说心里话。”
武延秀娇羞道,粉腮绯红,在昏暗的烛光下,竟有一种别致的朦胧美,守真差点看痴了。
武天姬不再手持长剑,而是怀抱长剑姿态,嘲笑道:“你可别跟我说,今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逃出来就是为了抵足而眠的?”
武延秀脱靴,跳上火炕,盖住了腿脚,笑道:“我不跟你说,我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你看。”
“你想没想过,万一出了差池,让崇简怎么办?”武天姬担心问道。
“想过,他来东城客栈找我,正好可以见到你。说到底,我反而是为你创造了机会,你不感谢我吗?”武延秀贱兮兮道,一脸粉面却让人恨不起来。
武天姬拿他没有办法,恨恨的准备回厢房。
“别走,今夜我们秉烛夜谈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武天姬那只挺翘的鼻子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的挺拔,与她不相熟之人绝对以为她是一位强势女人。
“明天,我可能就走了,不在晋阳。”武延秀一语石破天惊。
“出了何事?”守真连忙问道。
“没事,就是想跟你俩聊聊天。”武延秀含笑道。
身为女子,武天姬听出武延秀的伤感,便说道:“那就秉烛夜谈。在突厥时期,你们经常半夜跑到我的住处,来蹭吃蹭喝。今晚,可没有吃喝了。”
一句话,激起了众人的回忆。
那是多么让人难忘的夜晚。
武天姬将长剑放到了长案上,说道:“给我一床被子,你俩盖一床被子。冻死我了,我要躺在炕头这里。”
两个男子肯定不会与她争热炕头,平时玩笑归玩笑,心中都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对待。
见武延秀钻进了对面的被子里,守真习惯的将狸奴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将它放在自己的腋下附近,而狸奴又将自己缩成一个毛团,继续昏睡了起来。
长案上的烛光,轻轻摇曳,时而抱着烛花,屋内充满了暖意和温馨,像是兄妹三人回到了突厥的那些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