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五岁,长只过肩的头发总是被编成一股鞑子斜搭在左肩上。小尾巴总是揪着娘亲的衣角穿过毕乐坊的花院回廊。
她的娘亲是毕乐坊最好的竹器乐伎,最善箫笛。
小尾巴只听过一回母亲奏的笛曲。
“乖囡囡,你可知道这曲《河广》的故事?”
“娘亲说过,这曲子讲的是一个母亲在河边思念河对岸的孩子。”
“每当母亲在江边看见她的孩子时,即使广阔的江河于她而言也细窄如刀刃,只需一根苇草做船便可渡过。”“若是有一天,娘亲与你也分隔两岸,你会如何?”
“那小尾巴就变成苇草,载了娘亲过河。”“娘亲别哭啊!娘亲乖,小尾巴给娘亲唱歌……”
……
初雪晴朗的时候,小尾巴被父亲接走了。那一天秦淮河岸泊满客舟。毕乐坊瑰丽的倒影被芦苇渐渐淹没,逆风而行的大船在小尾巴眼里行得飞快。
她还没能看见母亲病愈。她永远也看不见自己的母亲了……
我随师父走遍江南,踏遍关中,再也听不见那样的笛曲;我吟唱了千万遍《河广》也没能化成一根苇草去接她。宋襄公与他地母亲不过隔了一条黄河,我与母亲却隔着一条黄泉。
好,你想变成苇草接你母亲。
“从今日起,你就叫苇杭。”
你让我还你你个母亲
“这是你大娘许氏,也便一样唤作娘罢!”
一样……一样吗?
夜里奶娘抱我到下人房里大大的炕,好多好多“娘”。那时最常做的梦就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根苇草去接我娘来住大房睡大床,行到江心,就被逆风吹翻,堕入冰河,生生冻醒……
“赵家娘子,给小姐把被子盖好,一会儿冻着了怎么好!”
“冻着了又怎样,老爷夫人都不管她,一个艺伎生的野种也配叫她‘小姐’?你恐怕没见过那正儿八经的小姐,玉似的小脸,说话也温温和和,真是爱死个人。”
“哎。嫡庶有别,命里的事儿。”
“可不是吗?否则哪有小姐养在下人房里的道理。我的崽子们也在家里受冻。这就是命,她就该跟我的崽子们一样的命。”
“你仔细些,她毕竟是老爷带回来,有名有姓的主子。真冻着伤了,你担待得起吗?”
赵氏这才抱了她,可她也再睡不着了。
那年的冬天冷到人心里,春暖夏热,寒意不散。
这世间的人骗她欺她轻视她,那人在她身边,却从未替她遮挡过,她曾迈着铸铁一般僵硬的步子赤足穿过雪地走到那人面前,哀求那人她我回淮阳,那人也并未对她有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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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晚些的时候,郡守在城中设宴邀顾华染一叙同僚之谊。华染不能推辞,酒过三巡天色已晚,自歇在营中。
笠日风住雪停,暖阳融融,难得好天气。二十万石粮草装点完备正好开发朔方。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顾宣骑在马上,白衣迎着朝阳金光,清俊肃穆的脸庞更显得轮廓分明,眉目如刻。他身后随行的高营士卒持枪握戟,各个精神抖擞行进动作齐整。
路边男男女女分立两侧不敢妄动,不少人更是对马上气宇轩昂的人物敬如神祗,待人马过后仍目送良久。
大军才出城不过百里,前方一人一骑突然疾驰而来待那人靠近大军队伍不远处看清模样。
真是个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