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儿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从背后两个地方传来两股浩然的气息,在身体里运行了几个周天,四散在经脉之内,一股枯木逢春的意味滋润着她的丹田。
这气息好生熟悉。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眼前闪过一幅景象,小时候她总是坐在父皇的腿上,父皇总是笑着抚摸她的头,另一只手也是这样,有一股很暖和的气息流出。
但是不太一样。这股气息更暖和。
眼前的景象破碎。
到底是什么呢?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眼前闪过。
一双眸子。
一张笑脸。
还有一碗莲子羹。
啊!她想起来了!
云姒儿睁开眼,却只看到——
一片耀眼的金色闪过。
没有声响,没有轰鸣。
只有一道门。
“噗——”一个人影浑身鲜血四溅。
她稍稍坐起,发现身边跌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还有那个叫玄烨的少年,他擦了擦嘴角,看到自己半坐起身,“哟,你醒啦!”他笑得跟个孩子一样,丝毫不顾自己浑身是血,“那个,我没力气了,抱歉,等我休息一下看能不能把你带下山去。对了,不如你跟着我去见师傅吧!他可厉害了,你的伤他说不定也有办法,我跟你讲......”
“你救不了我。”云姒儿说。
“......啊?”玄烨愣了,满脑问号的那种。
“你救我做甚?”
“......啊??”玄烨更蒙了。
“我父皇走了,我娘亲也走了,我兄长折磨我,要我死,留着我只是为了祭天,我浑身经脉枯萎气血虚浮,恐怕出去也撑不过几年,况且周幽在我身上种了血咒,你带着我只会徒惹杀身之祸。整个天下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继续留恋,你救我做甚?我就不能去和我娘亲团聚吗?我求你给我个活着的缘由可否?你说话啊!你说话啊——!”话到一半,云姒儿已是满脸涕泗横流,她近乎咆哮着,她真的累了,日复一日地练舞,日复一日地接受折磨,日复一日强颜欢笑只为让自己感觉自己还活着,她真的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她真的。
累了。
玄烨沉默了。他挠了挠脑袋,“......抱歉,我也不太明白。但是我想说,那天晚上你跳得舞真的很美,我......”“那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云姒儿一脸冷笑,“你无非就是贪图我的身子,你和那个人又有哪里不一样?”“不是的不是的!”玄烨有些语无论次,拼命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是说,你今日跳的舞一点都不好看!因为你不喜欢这支舞!和你那晚上跳的舞一点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你在跳今日这支舞的时候是死的,但是那个晚上你是活的!那个......抱歉,我师傅总说我嘴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他抓住云姒儿的肩膀,“你一定是很喜欢跳那支舞吧?不管你打算跳给谁看,哪怕是跳给自己看也没什么关系,”他看着云姒儿的眼睛,认真地说,“这天地之间若是少了姑娘的舞姿,便不完整了。”
云姒儿愣住了。
她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娘亲手把手地教着自己去跳这支舞。
她开始用袖子不停的抹着鼻涕和泪水,肩膀开始一抽一抽,她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大声地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号起来。她抱着玄烨,头埋在对方的肩膀上,玄烨先是慌乱,两只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挥舞了一阵,然后犹豫着,把云姒儿揽在胸前。
虽然师尊没教过,但他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这样做。
符元年间。
北朝殿。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镜子前面一点一点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手里拿着一把木剑,有时候会掌握不了平衡而摔倒,旁边一个美艳的妇人这时会上前轻柔地把她扶起来,慢慢给她讲解发力的要点,平衡的位置,每当少女不耐烦的时候,她就会揉一揉少女的脑袋,抱着少女让她休息一下,和她讲一讲宫里发生的趣事,少女时不时咯咯笑着。突然,少女问道,“娘,这舞为什么我总是跳不好啊。”
少妇笑了笑,说:“小丫头片子,就是不耐心。娘亲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这个舞,是有口诀的。”她把小女孩扶正,在桌子前写着:
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哪辨香。
零落鸳鸯,雨微歇凉,摩梭一生梦一场。
小姑娘看了,只是摇摇头,“看不懂......”
妇人刮了刮少女的鼻子,说,“傻丫头,日后,等你有了看这舞的人,你便懂了。”“那,”少女抓着妇人的袖子,“娘亲也有想要跳给谁看吗?是父皇吗?”妇人忽然怔住,眼神飘忽,看着屋子角一个锁起来的匣子。
“老啦,跳不动啦,还是你跳罢。”她只是笑着,“我放下剑的那天,就老啦。”
“娘亲不老!娘亲好美的!”小姑娘嚷嚷着。“就你嘴甜。”夫人嘴角带笑,却是有一些苦涩。
写的那个人想看,却看不了。
跳的那个人想忘,却忘不了。
曹钦,我对不住你,因为我真的爱上了他。
她的思绪又回转到那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拿着一柄劣质的木剑,和一个乔装打扮游历的落魄皇子的故事。
风雨交加,街上大小店铺都紧闭门户。
有一个一个衣衫破落的穷酸秀才,顶着雨走在街道上。
他匆匆忙忙跑着,护着怀里的一个木匣子,还有一个布包,闪身躲进一个草棚,这才舒了一口气。他甩着湿漉漉的头发,打了个喷嚏,“妈耶,累死小爷我了,一个破楼修建地这么高,差点摔死,好在那个老家伙吩咐的东西到手了,要不回去真得让他拿毛笔戳死。”他放下木匣,打开布包,抖开一幅字帖,一股浓郁的甜腥气混杂着荔枝的酒香就溢了出来。
“我数数,这‘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哪辨香。零落鸳鸯,雨微歇凉,摩梭一生梦一场’,呵,”秀才砸吧砸吧嘴,“这老家伙年轻的时候倒还真是文艺啊,又是送帖子又是送剑的,还有这帖子,一笔一字,一字一年,足足三十年的生机寿元全在这口心血里面了吧,他还真的是舍得。”随后又叹了一句,“可惜人家瞧不上啊。”
忽然天边一道金光闪过,秀才大惊,“我去,不会是迟了吧!这要是赶不上乐子就大发了!”他连忙把字帖重新包好,匆匆向着泰安山跑去。
没多远,听见一声,“靠!我鞋呢?!”
泰安山顶。
云姒儿只是哭了不到半刻钟,便停了下来。注意到了自己正被少年拥着,脸色更加红润。玄烨也突然醒悟过来,忙松开手,“姒儿姑娘,你好受一些了么?”云姒儿只是羞红着脸,她忽然抬头,看着少年的眸子,认真的问:“方才你夸我那晚上的舞,是真的吗?”
玄烨马上回答,“当然!师傅不让我说谎!”
“那我问你,”云姒儿抿着嘴,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支舞,会有人想看吗?”
玄烨马上点头,“不止旁人,大好山川,江湖万丈,处处皆是精彩!一人独舞于天地更是一种精彩!”
“那,”明眉皓齿,熠熠生辉,“我便信你一回,舞于万丈红尘中,把这精彩去体会一二!”
云姒儿突然笑晏如桃花盛开,那一份刹那的春光不知要羡煞多少男子,却只能给这个只会挠头的呆子看。
玄烨憨憨地笑了笑,他站起身,说:“姑娘我先背你下山去,然后去找我师傅,他可厉害了,你身上的伤他肯定有办......”
碰!少女脸上溅起一道血迹。
一个浑身赤裸,血纹密布的身影抓住玄烨的后脑,猛地把玄烨的脸砸在地上,擦出几丈远,他又单手抓着玄烨提在半空中,“杂种,就是你坏我好事?”
然后又转过头,狞笑着问道:“贱人,你们聊的很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