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香港新界郊区,茂密的杂木树林一侧,孤立在荒草地上的唐楼。相比一侧新起的摩天大厦,不知道要有多么寒碜。
唯一通往唐楼的路面被周围工地肆意丢弃的渣土,玻璃碎片等建筑垃圾堆积在路两旁,阳光下泛着点点白光。
就路边三五颗棕榈树也被活埋了大半截,惨白的阳光下鬼影般晃动着树枝。
低头穿过棕榈树,竖立在荒草地中的三层板式楼房,像一具竖起的棺材……
迟早这栋三四十年代初期竣工的唐楼,会被周围风起云涌的高层写字楼所吞没。
这栋富有东西合璧建筑风格的唐楼,既拥有象征哥德式建筑风格的楼亭塔尖,筋骨穹窿、尖拱形窗户、以及窗户上充满宗教味道的彩绘玻璃。又具有东方色彩的浮雕,互相交融呈现锐角状,五彩斑斓,镶嵌在灰白色的楼体上。
咋一看,像一件破旧的道袍,被树枝挑着经历了大半世纪的洗礼。如今仅剩一幅人体骨架,又被粉刷一层白色石灰孤立在荒野中。
自从日本投降,这栋几十年没住过活人的唐楼,竟然在半年前被这栋唐楼的主人,雇人重新粉刷了一遍。清理去盘踞在楼体外墙上的青苔植物,重新粉刷了楼内客厅卧室……洁白的灰膏与周围凄凉的景象相触极为刺眼。
据说这栋唐楼已经卖给了一位大陆来港的房客……
距离唐楼西侧的建筑废料堆积的土丘上,有两位头戴安全帽。看似附近工地上施工人员同一位当地人,站在凸起的建筑垃圾堆上。间隔着杂木树林,其中一位指点着那栋唐楼,不晓得在唧唧呱呱说些什么……
搭最早一班巴士,下夜班回家的乔仑。
二十一二岁的模样,一头短发,身穿港英政府执政时期的夏季女士警服。
古老的巴士刚刚到站,乔仑起身从巴士车上跳下。凭借惯性几步来到站台一角,单车寄存处,取回前日寄存在此的单车。
乔仑双手扶把脚一点地,身体轻捷稳健。
单车沿着茂密的杂木树林一侧,顺着泥泞崎岖的小路一趟下坡。
转弯之间乔仑略微刹车,远远看见站在垃圾堆上三位背对自己的建筑工人,隐约听到其中一位当地人,用粤语朝其他两位小声嘀咕:
“……这样的楼房也能卖钱,丧天良啦。也就是欺负人家母女是大陆客,人生地不熟,不晓得其中厉鬼的厉害!”
“阿叔,说说给我们听厉鬼怎么厉害,也让我等长见识”
“晦气的事情还是不说的好,活着没得必要只晓得那么多,无知者不惧啦,喏!那一家的女孩子过来了,走吧”
其中那位惹起话题的当地人,扭头瞟一眼单车上的乔仑,迅速结束话题。
乔仑骑着单车正巧路过这三人身旁,双脚叉地,打量这位表情不算友好的当地人……
五十多岁的摸样,乔仑曾在旺角一带街面上,巡查执勤时似曾见过,面孔还算熟悉,似乎负责运送附近菜市场垃圾的阿叔。
乔仑推着自行车,正欲上前打招呼。
阿叔扭过头,发黄的眼珠透出少许的厌烦和惊诧的神色,捂着嘴讪讪转身逃掉,
身后余下的两位看看情景,也灰溜溜随即散开。
乔仑朝他们三人所指的位置看去,正是乔家刚刚从中介购得的那处唐楼。
半年前,乔仑的妈咪乔太太趁着香港房地产低迷之际,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从房产中介手中购得这栋位于杂木林一侧的破旧唐楼。
但始终没有见到这栋唐楼的原主人。
这栋唐楼的原房主,即便在临交钥匙前,也没到别墅来看一眼。
而是委派中介人来办理房产的过户手续。
被原房主委托的中介人员神情谨慎,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瘦小的身材一身黑色中山装,姓庞。
据庞先生自我介绍,庞先生的老父亲曾给这栋唐楼的房东做过管家,已经过世。
庞先生在中环区开了一间房屋中介公司,其中就代理这栋唐楼的交易和转租生意。庞先生基于父辈上的交情,免除收取这次房产成交的中介费用以及差价,几乎以最低价位出售了这栋唐楼。
庞先生看唐楼的房产交易已经落定,也许由于乔太太热情直爽,乔太太准备的午餐格外丰盛等缘故,原本呆板谨慎的面孔也稍稍流露出些人间常情……
透过庞先生宽厚的眼镜片,乔伦从对方的眼神中,扑捉到一丝不安。
于此同时,坐在乔家客厅沙发中的庞先生也反侦察到,这位身着警服的女孩子正在研究自己。
于是,庞先生收敛了部分神情,极为小心地瞥一眼落入上座的乔太太……
庞先生见乔太太宽阔锃亮的额堂,神情爽朗气色充沛,才试探地提醒一句:
“乔太太的做事风格爽快大气,值得庞某敬佩。
庞某祖上也是内陆遗民,晓得内陆人为人宽厚,不信奉迷信。
不过,人还是要入乡随俗的,香港市民很看重风水的……”
说到这里庞先生察言观色,发觉乔太太微微触动嘴角,极快转换话题继而说
“比如这栋别墅面向大海,后面是丘陵可以依靠,左面是树林,右面是田地沙滩,早年老先生就看好了这处位置,
特意请荷兰人设计了这同楼房,可惜不是人人有福气享用这栋楼房的啦……
这栋房子完工后,老先生因身患顽疾身在异国,到老去时日也没有回港入住”
庞先生擦擦额头汗珠,仿佛话说到此已经仁至义尽。侧聊窥看到乔太太不以为然,又略显不安。
乔仑坐在对面的椅子里询问庞先生“怎么没有见到这家老先生的后人?”
“老先生的儿孙不喜欢在香港生活,这栋楼房闲置这些年……多少房子缺少人气,还是有些变化的。
希望乔太太还是围绕家人健康,找位风水先生点化一下,入住方才稳妥啦”
乔仑感觉这位庞先生说话婉转令人生疑,搞不清楚庞先生花花肠子里咕噜什么玩意。
庞先生说完这句话也感觉不妥,但是看到乔太太气色很好,完全没有静下心思听自己费力分解,也稍稍宽心了。
就在庞先生起身预备身体移向椅背时,猛然一缕蓝光反射到庞先生的镜片上。
庞先生心有余悸地瞄一眼客厅外,那汪泛着碧蓝色水面的游泳池,后背极不自然颤抖一下,急忙伸手掏出纸巾擦擦额头上迅速渗出的针尖汗珠……
吊扇下,乔太太富态的身体,将客厅里那把藤椅塞得满满当当。
乔太太兴奋地,伸出胖乎乎的手,拍拍身边的二女儿乔伦肩膀,
“呵呵呵,庞先生不晓得我们家的情况啦!
实不相瞒,我祖辈就是风水法师。
先生说的话,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么,
人在世上混,只怕人心藏刀,黑白道路不太平,像我们家有这位香港皇家警察作保护,自然也没得担心的事情啦!”
庞先生俨然没有听乔太太的话,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睛像是中了邪,蹦出眼眶。
精力全部集中在客厅外正坐在游泳池边,用腿戏水的乔蒙蒂身上,被镜框遮掩的瞳孔泛出一丝惊讶和恐惧。
“瞧,乔太太,您对那游泳池是否感觉不方便啊……如果不满意的话,庞某可以为您找一家装修公司,按照你的心意重新寻找位置……”
乔太太不等庞先生说完话,就打断了庞先生的话
“我很喜欢这游泳池啊,若是这栋房子没有这座游泳池,我还看不起这栋唐楼的。我们家的乔蒙蒂,做梦都喜欢有自家的游泳池呢。”
庞先生再次掏出纸巾擦汗之际,脸上已无愧疚之色,匆忙站起身准备告辞乔太太。
房产交接事情进行的简单顺利,乔太太准备了一肚子讨价还价的筹码,却没费半句口舌,就免费获得唐楼中,几乎七成新家用电器和部分家具的所有权。
似乎原房东对这栋唐楼能够出手,已经十分满意。对屋内的落伍摆设牙根没被考虑,也没有在房屋成交时的细节和毛利上打算盘。
乔家母女五人选了周日,简单地清理一下房屋的卫生,擦净地面和家具上的浮灰,
隔日又从旧家具市场购置几件使用的家具。
择选良辰吉日,乔太太率领着四位女儿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由新界以东的崇正新村出租房,浩浩荡荡搬迁入住到这栋地处海边的唐楼。
乔太太出生在大陆的贵州省靠近苗寨的偏僻山村,二十八岁那年嫁给了第一任丈夫,乔凌风。随即就改姓了乔。
可惜乔太太的第一任丈夫,据说在一次公派出差途中遇险死掉了。
乔太太膝下的四位女儿,大女儿乔华,文文弱弱。
二女儿乔仑和三女儿乔妮,一对长相相似的孪生姐妹花,也只有这对孪生姐妹才是乔凌风的骨肉。
此外还有小女儿乔蒙蒂……
无论是不是第一任丈夫的亲生骨肉,乔太太的四位女儿,统统姓乔。
乔太太也像许多内地同龄人一样生在红旗下,
成长在领袖的指引下,
生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不信鬼神,也不祭天地,
心里永远向往着美好生活。
乔太太的充沛的精力,也影响着乔太太的四位女儿。
一家人齐心协力在香港奋斗五年,终于用赚取的辛苦钱购买了这栋带着游泳池的唐楼。
过上乔太太梦寐以求的香港都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