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苗再川刚把菜装进马车里，苗正业就来了，苗再川带上李氏叮嘱的干粮，带着自己老爹这就上路了。
他们先到京山县，把菜送到“骆家饭馆”，拿了钱。直到这时，苗再川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共梅县。说实话，苗再川根本不知道共梅县在啥地方，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李氏的家乡，在京山县另一头的石夏村。这共梅县连听都没听过。
苗正业从出发开始，整个人的神色就变得与往常不一样。平时犹如一潭死水，丝毫撩不起波澜，而今天，眼神熠熠生辉，虽然是尽量压着，但仍会溢出的那种兴奋。
苗再川没注意到这些，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不识路，最后会迷路。苗正业表示没关系，这条路他很熟。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面，苗再川道：“爹，您进车里歇会儿吧。”他年轻没事，可父亲已经六十了，还是要注意点身体。
苗正业道：“不用，赶路要紧，我看着点，免得你走错路了，耽误时候。”
苗再川也就不再坚持，一心一意的赶车。
到了中午，日头正当空，驱散了清晨的凉意，俩人稍微敞开点衣襟，当头的太阳晒着，还是有些热的。
苗再川拿了干粮和水，给了苗正业，自己也一边赶车一边吃。终于到了一个小镇，停下来给马儿喂了草和水，休整了片刻，在苗正业的催促下又继续上路了。
经过一下午的颠簸，苗再川觉得自己屁股都快磨破皮了。还好赶在太阳落山前到了共梅县。
共梅县虽然也是个县城，但苗再川觉得跟京山县比起来还是差点。已是傍晚时分，街道上行人不多，颇为冷清。
自从到了共梅县地界，苗正业就进了马车，在车里低声指引着苗再川。走到一家面馆前，苗正业突然喊停，给了苗再川一个小银袋子，吩咐了几句。
苗再川心里有个大大的疑惑，但也不敢违抗父亲，便下车朝面馆走去。
面馆的生意很是冷情，起码现在一个人都没有，见到有客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忙迎了出来，笑道：“客官，里边请。”
这妇人虽然上了年纪，头发有几缕花白，也不如年轻姑娘那般花容月貌有朝气，但面容和蔼，一张笑脸，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样子。
苗再川道：“老板娘，我家老爷路过此地，饥饿难耐，最喜葱油面，您给做一碗，若是我家老爷吃得满意，有赏。”说完，眼睛向外瞟了一眼。
妇人也跟着望过去，外面停了一辆马车，不消说，他们家老爷就在车上，便道：“何不请老爷移步到店里。”
苗再川道：“不必，我家老爷不喜见外人，您做好面，我给端过去就行。”
妇人道声“好。”就去煮面去了。
苗正业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正好可以看到那妇人在煮面，距离略远，他眼神又不那么好，努力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跟去年比起来模样倒是没啥变化，但跟记忆里年轻时候的样子差别还是很大。年轻时她很爱笑，他没见过那么爱笑的姑娘，她笑起来能温暖冬天，也能清凉夏天，只是他们有缘无分，只能各自天涯。一年能跋山涉水来见上一面，也算在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有一丝寄托。
她还是那么温柔，虽然经过年岁的洗礼，外貌有所变化，但苗正业就是能在马车与面馆的距离里，穿过时光，看到那个小姑娘。
苗再川端着面往回走，看到父亲那恍惚的神色，愚钝如他，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一钝，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到妇人往这边看来，苗正业慌忙垂下帘子，心居然“砰砰”乱跳起来。他按住心口，笑了一下，原来，到了他这把年纪，心也还是会跳的。
苗再川端了面进了马车，“爹，您要的面。”
苗正业端过来吃了一口，又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这么些年，手艺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难怪这面馆，从来都是冷清的。
一碗面吃了许久，细细品尝，久久回味，最后把空碗给苗再川，道：“去吧，把钱给她。”
苗再川把空碗还给了妇人，并掏出一袋银子放在柜台上，道：“老板娘，你煮的面我家老爷很是喜欢，这是赏钱，你务必收下。”
妇人看着那银袋子，知道里面的银子不少，忙道：“客官，老爷喜欢我煮的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万万要不了这么多银子。”
苗再川不想继续纠缠下去，道：“我们家老爷喜欢的东西少，难得碰到，您就不要推迟。”说着抬脚就走，快速上了马车，赶着车走了。
马车刚走，一个年轻男子进了面馆，道：“娘，收拾完了吗？今天早点收工，茵茵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要给您贺寿呢。”
妇人堆起笑容，道：“收拾完啦，走吧，茵茵啊是娘见过最乖最懂事的媳妇了。”
男子笑道：“给您准备个寿宴就懂事啦？”
妇人道：“可不止，她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不能亏待了她，不然，娘可不饶你。”
男子无奈笑道：“娘，我是您亲生的吗？”
两人有说有笑，关了店门，携手走在尚有余晖的街道上。
苗正业的目的就是为了来这里吃上一碗面，见一见那个人，心愿已了，他们便迎着黑夜往回走。
李氏给准备的灯笼，苗再川拿来挂上，好照亮路，不然这乌漆嘛黑的，指不定就在哪儿翻车了。
苗再川此时，思绪万千。
这这……算是知道了父亲的秘密了吗？一个人跋山涉水的只为了来吃另一个人煮的一碗面，银子一给就是一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虽然父亲啥都没说，也只远远的望了几眼，但就是那几眼流露的出来的神情，就跟当年他第一次见到会贞是一模一样的。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父亲这么大年纪了，却……
苗再川越想心里越乱。
黑暗中突然传来苗正业的声音，“不要多想，今天是她的生辰，我只是过来看看。”
苗再川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可……”
苗正业自顾说道：“我原来很不喜欢你。”开头就是这么一句扎心的话，苗再川沉默了。“觉得你懦弱，没用，媳妇孩子护不了，整天让他们受欺负，说实话，爹心里一直觉得你也就这样了。可是后来你提出分家，分家可是连你大哥都不敢提的，你提了，我才对你刮目相看，至少你有勇气，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重要的人。”
苗再川忽然明白，难怪自分家之后，父亲突然对自己有好脸色了。
“你让我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过我没有你的勇气，当时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再勇敢一点，也就没有今时今日的遗憾了。”他往后看了看，那早已消失在夜色里的共梅县，承载着他的青春岁月。
“爹……”苗再川不知道说啥好。
苗正业重重的叹了口气，“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了，我也不会借你的车，让你知道这件事，你既知道了，就好好放在心里。”
苗再川点点头，“嗯。”
苍茫夜色中，行驶着一辆归家的马车，载着两个归家的人，一个心静如水，一个满腔热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