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心中奇怪,过去一问,房主知道周平大方有钱,故意道:“这老货将我的橱柜桌椅卖了银子,幸亏我今日来要这月房钱时发现,走走,随我去见官!”说着扯着余生角要走。
余生角随身材高大,但年岁大了,脚下一个趔趄。
周平心中一怒,一把将房主推开,问道:“余先生,可是银两有些短缺?”
余生角理了理衣襟,拱手做礼道:“身外俗物,不提也罢!几日不见,周兄弟印堂发亮,遮没是有好事来临?”
房主见周平孔武有力不敢造次,只在一边叫道:“还我钱来!”
周平之前去余生角家见过那些橱柜桌椅,早就朽烂不堪,别说十两银子,一两也没人稀罕要。
周平不理他,笑道:“余先生真乃高人,不几日我就要返京。那橱柜周平自也见过,不值多少银子,为何将它们卖了?”
余生角道:“那日我在街上遇到一个逃难来的花子,饿得奄奄一息,我便买了些糕饼与他。谁知他饿的久了身子已经不大爽利,老朽略通岐黄之术便想给他买些药材,可惜老朽只一身布衣,又无值钱宝贝,囊中羞涩,只好将房中东西变卖,先救急再说。说起来是我的不对。”
周平从门口朝屋里一看,房中空空荡荡,果然只剩下了一张破床。
周平问:“那人现在身体如何?”
余生角以手抚须道:“喝了两日药,已经无碍走了。”
周平道:“那便好。”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房主道:“休要争辩,这五两银子拿去吧。”
房主道:“你这老货十分有福,上一次便是这位公子帮你垫付了房租,明日我便来收房,你去别处居住吧!”拿着银子欢天喜地去了。
余生角道:“怪不得房主不再催债,原来是周兄弟帮忙垫付,居功而不彰,颇有古君子之风。”那日周平替他付房钱时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故而不曾知晓。
赵机忽然问道:“如今太平盛世,怎么还有逃难之人?”
余生角不知他的身份,一哂道:“太平盛世?今年入夏以来,连降大雨。不说其他地方,仅扬州一地,便有会稽、豫章、六安三郡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朝廷处置失措,又加征征南诏国军费摊派,数郡已成鼎沸之势,天下各州各郡早已经苦不堪言。”
赵机将余生角延请到一座酒店之中,那酒店不甚整洁,菜肴也不精致,赵机却浑不在意,虚心像余生角请教。
在宫中接到的奏折尽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看来各州各郡都是谎话连篇。
余生角便将自己所知尽数告知赵机,赵机听了久久不语。
周平问道:“余先生,我的小院还有一段时间的租约,我去了金陵无人看管,便大胆请余先生照看如何?”
周平知道余生角无钱,租不到房子只能流落街头,便想以看管房子的名义送给他居住。
余生角洒然一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落脚,劳心此事作甚?今日一别日后恐难再见,你我再对饮几杯。”
周平见了他说不出的投缘,听后心中难过,试问道:“余先生,你云游时必定颠沛流离,年纪大了便有很多不方便处。不如随我一起去金陵,也好朝夕相处。”
余生角将酒杯一放,厉声道:“你可是可怜余某?”只见他须眉大张,满脸怒容,丑脸一衬更是吓人,显然十分生气。
这一声喝也将赵机吓了一跳。
周平赶紧道:“不敢,不敢!”连忙解释。余生角只是不听。
赵机暗想:“请将不如激将!”,便道:“感情是你怕一再受我朋友恩情怕还不起这才想溜之大吉吧?”
余生角大怒道:“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我便同你一起去金陵!”
周平大喜,起身深深一揖道:“周平只是仰慕先生才学,从余先生屋中所留诗篇可以看出胸中定有风光霁月,周平正想日夜请教。”
余生角这才敛怒为喜,点头应了。
赵机笑道:“好叫先生得知,这位周兄弟不日就要高升,金陵米贵,不大易居,跟着周平先生也能领略一番金陵风采。”
余生角微笑不语。
冯千跟在周平身后,他们已经随赵机回金陵三日了,晴明刀也已经找到,正挎在周平腰间。鱼肠剑也被收进左臂袖口,剑柄朝下,右手一探就能拔出。
本来秋猎要持续一段时间,但赵机怕离开宫中时间长了对自己不利,便匆匆回朝。
冯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能回来,内心感激可想而知,这几日一直追随左右,余生角也随了周平前来,被安排在三英会住下。
两人走向御史台,门前两个士兵大喝道:“你们有何事来此?”
冯千上前一步道:“这是御史大夫韩元之大人新任命的监军御史周平,想要求见御史中丞姜大人。”
两人一惊,赶紧延请周平入内,等不多时,屏风后转出一人,面貌黧黑,看向周平,不住点头。
周平知道这人便是御史中丞姜尧,乃御史台中第一实权人物。御史大夫韩元之现在主要是作为丞相助手处理全国公务,这监察的权力便都交给了姜尧。
那在子午县犯法的陈达父亲陈宗,前一段时间下狱的孙围,昌盛镖局总镖头的弟弟侯得利,一切监御史监军御史都归姜尧管辖。
周平赶紧行礼,被姜尧一把托起,呵呵笑道:“打虎英雄到了,昨日韩大人还一直说着你的种种好处,谁知今日便见上了面,果然是个壮士!”
周平连道不敢,说道:“久闻大人铁面无私,周平能投在大人门下,幸何如之!”
姜尧捻须微笑,显得十分受用。
御史中丞负责检查晋国上下一切官吏、军队,谁人不怕?姜尧又偏偏喜欢秉公执法,朝中百官多有忌恨,便往往背后编排他的不是,姜尧反倒以此为荣。
姜尧笑道:“本来想把你留到身边,无奈韩大人一再要求让你下放诸军,我便派你去北军监察禁军如何?”
周平赶紧应下,姜尧又道:“只是你所带来的那一队兵丁不好安排。这样吧,你去找北军王洪王大人,将你这些部属安排进北军,他刚刚暂代中尉一职,量他不敢不卖你这个人情。”
周平暗道狡猾,赵机早已经与御史大夫韩元之说定,哪知姜尧滑不留手,不接冯千等人,反让自己去找王洪,平白欠下一个人情。但周平初来乍到,只能答应。
姜尧写了手令,钤了印交给周平。
周平出门一看,上面写道:兹委任苑南军队长周平任北军监军御史,北军上下尽可监察。
周平担任的是监军御史,负责监察军务。
御史原来共分为监御史与侍御史两种,监御史出镇地方与刺史遥相呼应,共同监察地方,两者也能够互相制衡;侍御史留在京城,监督百官。
后来赵宣登基不放心诸军,便特设了监军御史,专门监视军队动向,以现在情形看来,监军御史地位比监察百官的侍御史要稍稍高上半格,而监御史与地方刺史职能重叠,便渐渐撤销了。
冯千凑上来,周平同他一说,冯千笑道:“正好我不愿去官衙枯坐,不如军中直来直去来得痛快。”
北军大营在城北江边的洛城门,这城门的名字直接照搬长安北门的名字,因此地开阔,能驻扎大军,中尉便在此办公。
周平来到军营,那北军暂代中尉王洪面目憨厚,一脸老相,与周平见过礼,对周平所提将冯千等人安排进北军也是客气答应,十分好说话。
监军御史虽然级别不高,但监察军中动向,每年考评多以监军御史的评价为准,天下各州军队都要小心应付。
王洪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是汗的中年胖子,面色白皙,显得比真正年龄年轻不少,对周平笑道:“周御史好,我是陈宗,负责监察北军龙武军。”
周平冷冷看向陈宗,这陈宗名声一向不好,贪墨无度,只是仗着并州军都督陈道豫州刺史陈年兄弟的势,得以监察龙武军。
龙武军是北军最精锐的一只,由中尉直接统领。原中尉向宽南征时想要调动被皇帝拒绝,可见龙武军在皇帝心中分量。
陈宗儿子陈达一直是周平心中的一根刺,自己曾经发誓定要将他绳之以法,陈宗身为御史包庇自己儿子也不是好人。
周平当然没有好脸色,陈宗脸色一下变得阴骘起来。
王洪见状,赶紧笑道:“周御史刚来,老王我略备酒水,还请周御史不要拒绝才是。”
周平随王洪进了大营,故意将陈宗晾在一边,陈宗忽得低笑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