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立着的“登闻鼓”周平连看也未看上一眼。
原来这“登闻鼓”虽可以让百姓击鼓鸣冤,但越到后来便越流于形式,到了晋朝更是规定,非有千古奇冤或遇到大奸大恶之辈,旁人不得随便乱敲。
就算敲了,如果是民告官,这叫僭越,主告无论对错都要打上五十大板。这样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一声吼吓了公门前衙役一跳,周平再喊几嗓子,周围行人都过来看热闹。
受各种评书戏曲影响,世人最爱看这种草民喊冤,青天大老爷为民昭雪的苦情戏码,见到衙役过来呵斥周平,纷纷吵闹不依。
金陵城天子脚下,人们都戏称一根棍子打下去,打到的五个人得有四个是官,剩下的那个还是当官的亲属。
这些看客都多少有些关系,也都见过大世面,根本不像其他地方百姓一样,见了官就像老鼠见猫,吵闹声越来越大,直到府衙中跑出一个书办,问道:“门外何事大声吵闹?”
衙役小声说了,书办听后又反身回去,等不多时,书办又出来道:“将喊冤之人带进来!”
周平柳青青带着鲁家兄弟进了大堂,高权则留在外面没进去。
进了大堂,周平看到柳川郑峡等人都跪在地上,最上方端坐着一人,五绺长须看上去十分威严,那人道:“我乃廷尉正仇松,正在审理大案,你们说说有什么冤屈。要是敢信口雌黄,扰我公事,我先打你们三十杀威棒!”
旁边坐着一个人正满脸不耐烦,正是昨日见到的执金吾将领李威。执金吾管着水上巡查,今天他闲来无事,听说下属抓了走私禁品的亡命之徒,心中好奇,便也来看看。李威见周平进来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留心看着周平。
周平没有开口,反倒是柳青青为了救出父亲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声道:“民女正是为了瑞安镖局而来,瑞安镖局冤枉!”接着将昨夜鲁家兄弟同袁根的勾当全都说了出来。
那袁根一听就脸都绿了,一下忘了身在何处,当即跳起来大喊大叫,被衙役抓过来打了几下水火棍,这才老实了。
等柳青青说完,仇松又问了鲁家兄弟,鲁家兄弟不知又被高权说了什么,低头老老实实认罪。
仇松捻须不语,其实案件本身并不复杂,自己刚一接过案卷便觉着其中有种种诡异之处。
仇松他身居上位,考虑的并不单纯是案件本身,还有案件背后各方势力的较量。
眼下再明白不过,有人见孙围落难想要吃掉瑞安镖局,只不过孙围前脚刚进去,后脚便想动手,吃相不免有一些难看。
孙围此次弹劾豫州刺史陈年,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又是受何人指使?孙围是丞相府中出来的,现在又归御史大夫管,他们都位列三公,连自己的顶头上司廷尉见到都需行礼,这件事办不好,万一惹怒他们,廷尉是立即会把他丢出来当替罪羊的。
心中又想到:刺史也归御史大夫调派,难道是御史台自相倾轧?
陈年还没有反击,皇帝便已经将孙围下狱,显示陈家仍是圣眷正浓,但这是皇帝忌惮陈年当都督的哥哥还是想打击丞相的势力?
皇上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刻薄寡恩起来,万一触怒天颜,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这次案子只是围绕着瑞安镖局展开,可是好死不死,自己竟然让瑞安镖局的人进来申诉冤屈!也怪那个书办不问清楚,在心里将这书办骂了个臭死。
如果之前判了瑞安镖局,那只是众位大人的一个小小的钱袋子,大家并不会在意;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小小的镖师袁根是没这么大能量做手脚并立刻引执金吾检查的。
如果深究,背后陈家的势力就会从暗处走向明处,孙围那边也会出手,两方的起始点就会是自己的判词!
仇松感到自己要疯,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坐在火山口上的感觉了,十年?二十年?
下面正常的程序应该是再好好审问袁松,他现在呆呆的出神,堂上一时陷入了寂静。
李威正暗自感叹执金吾就像捕鸟的网子到处漏风,执金吾已经被各方渗透到极点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属到底是受谁指挥,想了一会是不是要清洗一遍自己属下,良久才发现堂上出现的可怕的安静。
李威见仇松满脸是汗,知道他现在不知怎样给各方一个交代,有心结交于他,日后说不定自己又能多个内廷的助力,便凑过去小声说了两句。
仇松满脸惊喜,小声问道:“当真?”
李威点点头。
仇松飞快地瞟了周平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来人,给袁根上刑!”……
到黄昏时分,此案件方才审理完毕。瑞安镖局受人诬陷全员放回,袁根勾结镖局私运禁品杖责五十流放交州。鲁家兄弟受人蛊惑罚银二十两,责杖三十。
廷尉正查清袁根是受昌盛镖局副总镖头赵虎的指使,赵虎与郑峡往年多有积怨,想借机整到郑峡,便也捉来重责五十大板,流放并州。昌盛镖局驭下不严徒生事端罚银三百两。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齐声欢呼,大叫青天有眼。
仇松擦了擦额头冷汗,瑞安镖局无事放还,想对瑞安镖局出手的势力中只轻轻揪出一个无足轻重的赵虎,最后的结果是两不得罪,两方估计都能接受。
更关键的是,看到周平这个太子欣赏的人很满意,仇松焉能不高兴?他感激李威出手相助,退堂后拉着李威去揾泪轩增进感情不提。
当夜瑞安镖局里张灯结彩,大摆筵席。
周平高权高坐上首,郑峡不断为两人添酒夹菜,柳川父女作陪。
董开戴春与镖局各个管事一席,董开不久就醉得不省人事被抬进厢房休息。
另外三英会的刘大宝韩民等也被邀请,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酒到酣处郑峡更是要将镖局分出一股送与两人,两人坚辞不受。
当夜两人回到住处时,只见各种桌椅板凳都已经换成上好的黄花梨,院中摆着两列武器架,上面摆满各种兵器。
进屋一看,桌上有一盘银锭,银锭下压着一张纸,周平拿起一看,竟然是房子的地契,上面房主已经改成周平,墨迹尚未干透,旁边有一小盒印泥,只要周平轻轻一按房子便能永远属于自己。
高权笑道:“这郑峡可真是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