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陌生人
在下楼之前,她还是给喻正仁打了一个电话。
很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言欢咬了下嘴唇,给那个人发了一条短信,很简短,短到只有几个字而已,却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按下了发送键。
我想和你离婚。
就是这几个字,却犹如千斤重的石头般压在了已然碎裂的心底。脸色苍白的下楼和婆婆告辞,离开。临走前,她冲背过身去的婆婆说了声谢谢,谢谢她这么多年的包容和照顾,她会照他们希望的那样去做的。
再见……妈妈……
再见……
泪眼模糊中离开了绿树葱葱的康平大院,身子却在隐入街边的铁艺栅栏时踉跄着差点跌倒,她扶着冰冷的栅栏软倒在旁边的木椅上面失声痛哭。为什么会这么痛呢,不是早就预知了这个结局的可能吗?不是已经大声的喊出过离婚宣言了吗?不是已经可以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很坚强了吗?为什么心还是会那么的疼,为什么眼泪还是会不停地掉下来……
展言欢,你做人做事都很失败哦……很失败……
昏沉中陷入无尽的哀伤里面,整个人就像被掏空的木偶一般,视线呆滞傻气,惹得路人观望却不敢过来。也不知道那样坐着过了多久,当阴霾的天空终于如愿开始飘起细雨的时候,言欢才被那丝丝的凉意带回到现实中来。她无力的撑起身体,拦了一辆出租,年长慈祥的司机问她去哪里时,一时间竟自哽咽说不出话来。努力思考了一会,她说了青春的公司地址,烁阳大厦。
除了青春。
她在上海还有可以依靠的人吗?
幸好,她还有青春……
助手Alan急匆匆的走进了陈赫白的独立工作室。这里是在靠窗向阳的一角特意辟出来的一块地方,独特工艺的磨砂玻璃幕墙,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状况,而他则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谁在皱眉头。
今天地工作任务基本完成,正在收拾桌上散乱工具图纸的他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抬头看,是一脸焦急神色的Alan.“chen……有位小姐刚进来就晕倒了,浑身湿透,像是体力不支。另外,听Borg说,她进来的时候似乎说过要找青春。”
陈赫白看了眼39楼玻璃幕墙外蜿蜒而下的雨水,大步和Alan朝会客区的沙发走去。那里的人头黑压压的一片,看来这个不速之客搅乱了这里的和谐和平静。
拨开人群,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小脸,身着上班族喜爱的深色套裙,只是现在和她的头发一样在向下淌着水渍。陈赫白上前探了下她的脉搏和紧闭的眼皮,示意旁边的助手们去拿干的毛巾和热水来。然后用一只手紧按住她的虎口和人中处用力,这样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后,随着她睫毛的颤动,大家都呼的松了口气。
“chen,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众人都在赞叹。
他微笑着摆摆手回身示意大家散开,一是因为助手们还有未完成的工作,二来他想这个看起来惨兮兮的女人必定不希望醒来后看到的是一群男人们的围观。不一会工夫,杂乱的现场走得只剩下他,她还有Alan三个人了。
言欢努力地睁开自己酸涩肿胀的双眼,向光亮的地方看去。最后的记忆是她淋雨后昏倒了吗?看着陌生的环境她感觉好像是呢,不知道丢人了没有。散乱的目光渐渐聚焦,成形,一张带着微笑的男性面孔放大在了眼前。
“你……觉得那里不舒服吗?”
言欢的心神一晃,向说话的那个人看了过去。很英俊的一个男子,浅绿色的棉布衬衣下一条卡其色的长裤,见她醒来则半蹲下来,离得很近的注视,目光关切而直接。
旁边有人插话进来。
“小姐……你刚进来就晕倒了,是……来找青春吗?”
言欢的心里腾地一痛,是啊。她除了青春,还有人可以找麽?锥心刺骨的画面再一次的在她清醒后朝她的脆弱袭来。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然后试图撑起无力的身体,想坐起来说话。
一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是多么的狼狈不堪。她西裙的开叉已经跑到了侧边,雨水浸透了外套透进了里面的白色丝质衬衣,凉凉的带着冷意紧贴在身上,头发还在朝下滴着水,言欢窘迫的垂下了头,此刻还能有比她看起来更惨的人麽?
一条雪白的大毛巾递了过来,还是那个令人听到后就心里一暖的声音传了过来。
“先擦一擦吧……这是热水里面加了糖,你把它喝完,看情况你昏倒是由于低血糖的缘故……你是青春的朋友吗?有急事找她?”
言欢接过毛巾擦拭头发。点了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不是给青春的脸上抹黑吗?
她矛盾的样子令陈赫白嗤的一声笑了,他站了起来拿出手机开始拨打起来。他是打给青春的,原本让她把图纸送到后就不要回来直接下班的,看来不行了。
拨打了几次都是关机,他这才朝喝着糖水的言欢耸了耸肩膀。
“这丫头讨厌我把她派出去,故意关机惩罚我呢……”
言欢把空杯子放在一旁,试图站起身来,人还是很虚弱,虽然尽全力站直了身体,却还是在晃。陈赫白叫了声小心,上前扶住了她的一只胳膊,这肢体的碰触让言欢一下子僵直了身体。离得更加近了,她抬起的眼睫正好对上了拧着眉毛的他。
时间静止了那么几秒。
至少在陈赫白的身上是的。他忽然发现了平静已久的心弦被崩的弹了一下,从未见过如此撼动人心清丽眼眸,如若古人形容之双瞳剪水,双瞳剪水分二色,紫阳青月锁干坤,花样仙峰藏玉女,红尘无欲世无争。只是这无争的背后却多了浓浓的哀伤和凄楚,此时正在盈盈的呆望着他几乎凝滞的面容。
言欢感觉一丝别扭,赶忙道了声谢挣开了那人的好意。
可她发出的声音不仅把自己骇了一跳,连陈赫白也愣住了。嘶哑的声线扯痛着干涸的嗓子,几乎感觉失声。她垂下头去,感觉自己的鼻尖再次酸胀起来,不行,她得离开,不能再给青春的脸上抹黑了。
她撑着沙哑的嗓子再次说了声谢谢,拿起皮包就准备离开。
陈赫白在身后喊住了她,“等等……你状况不好,还是我送你吧。”还真是不放心她独自一人。
言欢连头都没有回,狠劲的冲他摆了摆手,几乎是跑着就离开了设计室。陈赫白不知怎么的,心里竟随着她的背影消逝狠狠地疼了那么一下。想了一下,他高声喊Alan过来,叮嘱他追上刚才那位小姐,帮她叫辆出租。
Alan应声而去。他走回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走到了玻璃幕墙看向楼下,外面的雨更加大了,触目可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下面的情景。这个女人究竟遭遇了什么让她看起来那样不好呢?
他猜是感情。
却不知道对不对。
青春哭了。
看着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的柔弱人儿,岳青春不禁靠在门框上泪如雨下。知道言欢在上海生活的不如意,却从没想过到了如此令人心疼的程度。
她默默地流着咸涩的泪水,为言欢,也为了远在中原的阿姨叔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从小疼到大的欢欢正在遭受着灭顶之灾,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心痛怜惜到想要死掉。
送完设计稿就直接回家的她一直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大雨声挺尸,门铃响的时候她以为是邻居在叫门,所以急忙答应着跑去开,谁想到门开处手间却跌入一团冰冷。
“青春……”话未开口泪先流,嘶哑的嗓音苍白的面色以及红肿不堪的眼睛都在叫嚣着一个事实,那就是言欢出事了,还是大事。记忆里从未这样失态过的好友,一定出事了。这可吓坏了青春,她手忙脚乱中架着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言欢踉跄着挪到了沙发上。
折腾了半响,言欢哽咽着终于换上了干净的棉睡裙,在她的追问下说出了那些个不堪的事实来,青春震惊之余不禁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没想到已经21世纪的中国还会出现这种腐朽古老的封建专制家庭,标准的恶婆婆欺负良善儿媳的戏码,还有那个喻正仁……青春一想到这个名字就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究竟把言欢当什么了,复仇的棋子,还是随意抛弃的弃子,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不把他千刀万剐了,她就不是岳青春。
“电话给我”
言欢抬起雾蒙蒙的眼睛,嘶哑着声音说了句没电了。是啊,折腾了这么久,不光她累了,连陪伴着自己的手机也要歇歇了。青春快步走进里屋,拿出了自己连着充电器的手机问她要喻正仁的号码。
“多少号?……我打过去……TMD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真它娘的气死姐姐我了,这个该下地狱的烂人,烂咖。”
言欢摇了摇头,挣扎着起身站起来朝青春走了过去。
“我不想再见他了。青春……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话到尾音时她的头越垂越低,明亮的灯光下实木地板上清晰的印出了一团水渍,越泅越大。青春心里一疼,对着展言欢长叹了一口气,扔开了手机。
“我给你做些龙须面吃,言欢,你先休息一会吧,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这次岳青春不再听言欢说不,硬是把她按在了床上躺倒,调低台灯的亮度,然后她把身体低下,保持脸部与言欢相对的程度,表情严肃的说道。
“展言欢……你听好了……无论谁欺负你,糟蹋你,我和阿姨叔叔都不会放任不管的,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们永远也不会抛弃你的,记住,即使到了现在身边还是会有我们和你在一起。”
说完,她就转身大步朝厨房走去。
言欢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哭泣起来,压抑了太久,忍耐了太久,如今终于得以释放出来,她的泪水源源不断的浸湿了眼角,脸庞,枕头,哭到无力后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睡去。她不知道的是,坚强的岳青春一直在陪着她掉眼泪,这就是所谓的同喜同悲,有难同当吧。
但是,言欢的不追究,不代表展家就没人了。这样欺负一个弱小女子,传出去都令人发指。离婚是后话,她岳青春需要做的就是立马找到那个姓喻的,痛骂一顿解恨。她是个行动派,和言欢手机型号一样,这样就方便了。她拔出自己的充电器安在言欢的手机上,打开后就在电话薄里找寻喻正仁的名字,找了半天,却是没有。正纳闷中,发现了几小时前言欢拨出去的那个号码,名字赫然是一个英文大写的R. R.R……仁吧。
青春毫不犹豫的就按下了通话键。悦耳的英文歌曲悠扬的在耳边响着,居然通着。该死的喻正仁,你不知道你老婆快要被你和你家折磨死了吗?
当对方接通电话后,说出那声言欢,别闹了时,岳青春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不全是因为那人坦然自若的语气,还有在电话里听到的一个柔美女声,她在问,是谁?正仁。
青春27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气到颤抖不能成言,她深呼吸了几下,这才缓缓说出了压抑了许久的话来。
“喻正仁……你可真够狠的呀!看不出来,你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恶魔挺会折腾人的啊,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和青梅竹马出去玩亲亲,你知不知道,言欢为了你都快死掉了啊……不……我说错了,言欢很好,在我这儿呢,她和你说离婚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好,一个人淋着大雨趟了小半个上海城,只为了能和你划清界限……”
“等等……言欢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边清楚地听到了刹车的声音,和他身旁女人的惊呼声。
“请你说得详细一点……岳青春……”
喻正仁的鼻息深重,听起来很不好的压抑嗓音让青春微愕,但马上她就被脑海中言欢痛不欲生的模样再次点燃了战火。
“你听好了,喻正仁。言欢不会再回去了,她到底为什么这样,你回去问你那伪善的老妈,不过,我想你也是知情的吧,干什么装糊涂。是拉不下面子,还是觉得愧疚,我告诉你,喻正仁,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幸福的去死了,记得,以后离我们言欢远远地,再也不要假装认识她了……就这样,你和你的青梅继续Happy,小心老天有眼,雷公劈着……”
青春按灭了通话键,长长的呼出了憋在胸臆间的一口闷气。
抬起眼睛却看到了门边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站在那里的言欢,面如死灰,摇摇欲坠。青春几步就跑到了她的身边扶住了那具羸弱的身体,言欢的浑身都在颤抖着,她忽然一下子就抱住了青春,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抽泣起来……
沙发里手机铃音欢快的响着,一直响着,却始终无人接听。
屋子里面相拥哭泣的二人把哀伤终究刻成了一副画卷。
言欢没有回33楼的那个家,而喻正仁也没有再打电话给她。那夜之后,一切都在初夏酣畅淋漓的大雨中恢复了正常。
青春租住的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原本面积就不大,再加上她的到来就嫌拥挤,言欢在打扰了青春一段时间后,就想再租一套房子自己生活。她在办公室里给中介打电话问询的时候,不想被进门找她谈公事的席若易听了去,于是房子这个棘手的难题竟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