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自然不知道自己忧心的卦数,竟是黄老头用庙墙之上嵌着的铜片算来的,不过得了块保命的子母玉,还蹭了半葫酒,也算的上得了天大的便宜了。
想想应该是因为自己和他可能再难有相见之日,才有可能从这半钱便宜也难占到的缺牙黄身上扣到宝贝。
出了龙王庙,又在旁边热闹的街上逛了一整天,直到天空泛起夜色,才等到小五字下工。
小五字今天发了工钱,自然也比平时阔绰了不少,竟在临街买了两块石头糖,分一块给了明月吃。
明月接过黑黝黝的糖块,塞进嘴里重重的一咬,才咬下一小块,口中顿时溢满了清香。
“这石头糖确实好吃,只是一块竟然能卖一钱,普通人家那里吃的起。”
明月看小五字将另一块糖包好,放进了口袋中,奇怪的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你自己不吃吗?”
小五字摇了摇头:“我不爱吃...”
“这么好吃,你竟然不爱吃,那你喜欢吃哪种糖...”
小五字也不理会在身边聒噪的自家公子,拔腿就往回家的路而去,想着还有半个月就能回上京城了,心中和明月担忧的心情完全不同,竟对未来有了些许期待。
...
自年初一去了趟龙王庙后,之后明月再没出过家门,其实偌大的凉都城,自己认识的人无非就这几个,小师弟雨果自小就被澹台国师禁止出府,据说是因为怕被外人所刺杀,至于真正的原因和雨果的身世,明月也无从知晓。
而对明月来说,自己与师父澹台更是没什么情分,他猜测当年澹台国师收自己为徒,或许只是考虑给自己一个身份作为保护,免得自己不知哪天就惨死在街头。
明月的父亲明守一,正是镇守燕门关多年的战神,在关外不知阻挡了多少次梁国的进攻,杀了不知多少梁国的将士,若是没有澹台给的这个身份,恐怕一向彪悍暴烈的梁国人,在街上碰上去买菜的自己,也要拔刀相向。
就算是有了这个身份,明月还是很快就发现,自己去买菜都要比别人贵上几分,当体会到这个世界赤裸裸的恶意后,他就再也不敢去附近认识自己的菜场买菜了。
因此,不受待见的明月在凉都的十二年里,也极少出门,通常只来往于国师府和家中,在国师府中的学堂和澹台的书阁里,他度过了整个童年。
去年的春天因为学堂缺一个教阵图的老师,于是他凭着走后门光荣的成为了最年轻的教习先生,虽然教的是阵图这种一般人不感兴趣的杂科。
和可怜兮兮的明月一比,身为太子的木慬处境就要好的多,同样是拜在梁国权倾朝野的曹环曹公的门下,在凉都左右逢源,一整个年节都忙的每天深夜才醉醺醺的回家。
大年十四的夜里,木慬也赶上了三人在凉都城最后的晚餐,过了今晚,所有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怎么又是烧鸡?”木慬看到桌上的菜,回想起除夕夜里自己吃下的鸡屁股,胃里微微泛起了恶心。
“这只鸡你肯定爱吃。”明月微微一笑道:“隔壁天天早上打鸣的公鸡,现在就在你的碗里。”
要说木慬最痛恨的,莫过于每天天还未亮就将自己吵醒的这只公鸡了,本来他每天深夜回家,睡下就很晚,隔壁家的公鸡还要在清早就用最洪亮的声音惊醒自己。
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隔壁家的公鸡似乎天赋异禀,不仅声音洪亮有力,而且可以连着打鸣近一个时辰,搅得他欲仙欲死。
打鸣这么洪亮持久,一定也很好吃吧!
“你们...把它偷来杀了...”木慬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隔壁家的老汉把这只鸡当做宝贝一样养着,要不然凭它这一嗓子也活不到今天。
“怎么能说是偷呢,我只是想到明天我们一走,就听不到它的打鸣声,于是悲伤的把它做成了菜,虽然再也见不到它,但它永远在我们的胃里。”
明月面有悲色,夹起了一块鸡肉,放进了口中,嗯...真香..
木慬见对面的两人没有丝毫感情的只顾吃肉,于是也伸出了筷子,在一大碗肉里挑起了鸡脖,一口下去,心中不免得意,挑这鸡脖吃肯定不会上当,正好还报了这些天失眠的一箭之仇,你现在扯破喉咙也喊不出来了!
饭后三人早早的就回房歇息,过了子夜,他们便要整装出发。
明月坐在黄木的大床上,看着房间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自己的东西也早被收了起来,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轻轻的引动天地元气,汇聚于自身,从皮肤、七窍渗入体内,静坐之间,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门,坚硬而顽固。
依照已经尝试过千百遍的元气流转之法,引气狠狠的像这道门上撞去。门巍巍然丝毫不动,好不容易聚集到体内的天地元气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是的,反复了十多年的入门修行,依旧失败了!
明月对此早已经没有了失望,只是默默的又重新开始,年年岁岁至今朝,修行什么去他的!
平复下自己想骂娘的心情,默念十遍“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他,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坚持就是胜利!”
又开始了漫长而没有结果的尝试...
不过今天的修行注定是短暂的,刚过了子夜,门外就传来马儿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三人不等门外慢慢集结的士兵打扰,收拾好物件,小五字提着一个蜡烛点着的灯笼,走在两人的身前,便往门外去。
院子临街,此时本就拥堵的街道被一片红色占领,黑马红甲的骑兵就这样安静的列队在门前。
为首之人正是赤焰军的主将曹淳,十二年前便是风靡天下的赤焰军将燕太子从上京城带到凉都,十二年过去,依旧是赤焰军护送他们归国。
“真是缘分啊,今天仍由末将送太子、世子归国,请!”
三人相视一眼,木慬和明月登上了囚笼一般的钢铁制成的马车,小五字将手中的灯笼小心的挂在屋檐之上,没有将院门合上,就起身上了士兵迁来的马,整支队伍缓缓移动,向北而去。
...
正月十五,凉都城内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大红灯笼,灯笼内点上了可以燃烧一夜的蜡烛,今夜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哄乱乱的街边讨生活的百姓,依照传统都夜不闭户。
传言在这天夜里,透过灯笼红通通的光,气运便会被引着进门,还得人们安康喜乐的愿望。
红光掩映的街道上,只有打更人无精打采的站在路边,目光漫无目的的四处巡视。
每年的这个夜里,那些挂在门前的灯笼最是容易起火,所以今夜他得在这条凉都城内的主道上待上一夜,负起守城这项重任。
深夜里好运似乎如期而至,天空飘起了冷冷的小雨,这让打更人身子紧紧的往屋檐下靠了靠,幸灾乐祸的看着对面高高挂起的灯笼里的烛火被雨轻轻的扑灭。
街道的尽头忽然响起整齐的马蹄声,一队身披着血红的甲胄的骑兵簇拥着黑色的马车疾行而过,转眼便穿过了整条街道,往着城外而去。
“淦你娘!”等打更人再听不到马蹄声,他恼怒的挽了挽被溅湿的裤脚,这才小声的抱怨一句。
作为梁国都城——凉都城脚下的小民,自然知道敢今天晚上在主道上疾驰,穿着红色甲胄的骑兵是什么来头。
这样想着,他的眼渐渐的眯了起来,目光悠远而玩味。
“十五的深夜里,被称为“镇国”的赤焰军护着一辆马车出城去,太子木慬和世子明月归。——打更人”
一条谍报随着奔出城外的赤焰军,一同发往遥远的燕国。
归国之路,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