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她又想起那日的雪。
阴冷剔透，凄厉清绝，像永远也不会停息，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层，一直凉透到她的心底。
漫天飞雪中，琉璃的十万铁骑踏碎了梦夏的山河，经年累月的美，敌不过这一夕的摧残，天地间最神秘的净土，她的家国，三千里云与梦，全部破了。
“叶氏余孽，酉时城门下见，半炷香取一王室首级，戌时全部斩杀，过时不候。”琉璃的名将——裴莫将军，手执长戟于烈马之上高声阔喊，而后带着他的虎狼之师呼啸而去。
她躲在哥哥怀里，声气瑟瑟，抖如筛糠。
她还小，不过七岁，却也明白，叶氏余孽指的是她和她的哥哥叶城，王室首级指的是她的父皇和母后，以及梦夏国盘根错节的宗族，都是她最爱的亲人。
裴莫这句威胁，是为了逼迫她与叶城现身，他做到了。酉时城门下，叶城独身一人出现在台阶上，铁骑把四周围成了坚不可破的牢笼，阻挡外面群情激愤的百姓。
他踩着一地鲜血往上走，望着铡刀下狼狈不堪的昔日君王，脸色悲凄，却毅然决然，穿越生与死的长廊。
“城儿，你少年英武，却为何在最后时刻违背朕的命令，落得不忠不孝之名？”
“父皇，梦夏不会灭，我若不出现，梦夏才是真的灭了。”
她就在不远处的高楼，一双眼睛死盯着哥哥的背影。那背影年轻俊俏，才十四年华，是最美好的时刻，却还来不及绽放出他的灿烂，就殒殁在这场乱世杀伐中。
然后，她看到裴莫单手高举，再重重放下，刺眸的亮光在半空一闪而过，鲜血在风雪中疯狂飞溅，二百七十一颗人头在她眼前轰然落地，那速度之快不过一刹，却沉重得差点要了她的命。
百姓哭喊着跪了一地，悲怆之声直上九霄。
裴莫的手再次举起：“都说梦夏人聪慧，在我琉璃铁骑眼里，也不过如此。从今天起，南北大陆再无梦夏。”
“屠城！”
他话音方落，梦夏血流成河，所有景致都在一瞬间碎在她绝望的眼底，凄厉的嘶喊与尖叫如惊雷入耳，那样悲凉可怕。
她将小手塞进嘴里紧紧咬着，哭得满眼模糊。
残酷的战争，就这样在她幼小的心里埋下永不磨灭的哀歌，从今往后，再没有梦夏，但还有她，梦夏仅剩的血脉。
这么多年了，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还时不时在她脑海里掠过，还有哥哥殒命后的凄绝厉喊：“菁儿，活下去！”
他要她活下去。
她总是想——人死了，怎么还会发出声音？
他的脑袋已经飞出去，却还能发出这样悲怆的警告和命令，是否因为太过孤绝，所以多少年了，一直盘桓在她脑海，顽强地经久不散。
灭国的她终于尝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和恐惧，她在血气冲天的各个角落寻找可以果腹的肮脏物什。午夜寂静时，她害怕得连哭声都不敢发出。
直到她又累又饿昏倒在干涸的血泊中，那双金线银靴停在她模糊的眼前……
“如果你想报仇，就跟我走。”
声音朗朗，在当时的她听来如同天籁。七岁的小女孩濒死一般抓紧他的靴角，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至此，那场声名赫赫的血腥一战在烽火中落下帷幕，史家书简上轻松一笔，梦夏这个名字就湮没在历史长河里，成为难以回顾的过去。
前尘，旧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