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桐阳湾学校的校长打电话给凌云生让他去报到,凌云生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调动申请没有通过。
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那个远方的赵仁老师却要回老家工作了,也算是喜事一件。
人生很多时候也就是这样,想走的人留了下来,更想走的人终于先离开了。
凌云生搬到了赵老师住的房子,虽是一间卧室,一间小书房,但好歹也有个厕所。
这一学期,学校新来了四个老师,三个男老师,还有一个刚毕业的女老师,年纪轻轻,个子不起眼,眼睛小小但是笑起来弯弯的,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运动服,十分合身,看起来挺有活力。
到了那个学校外之后,联系了很久,也不见盛幽兰出来。凌云生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在校园里晃悠了很久之后,盛幽兰姗姗来迟:“好了,你见到我了,我好好的,这么晚了,快回去吧,不然没有车了。以后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地来找我了。”
凌云生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说:“中秋节快乐!月饼给你。”
盛幽兰不肯收,一个劲地催凌云生快走。凌云生把袋子硬塞到她手里,离开了校园……
一次偶然,凌云生看到莫梵和新来的女老师在学生教室改造而成的体育室一起打乒乓球。凌云生是一个乒乓球爱好者,笑道:“没有打扰你们吧?”
新来的女老师笑道:“打扰到了,怎么办?罚你一起和我们打球!”
后来,凌云生才知道新来的女老师叫郑薇薇。
国庆放假前一天一大早,凌云生就和校长请了假,准备早点回市里,刚好碰到郑薇薇。两人相视一笑,打了声招呼,郑薇薇让他等一下。
下石阶梯的时候,凌云生笑道:“你临时才打的招呼吧,看你平常规规矩矩的,没想到你还是个说走就走的人啊!”
郑薇薇神气地说:“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我这里有糖,你吃点吧!”
凌云生出来得匆忙,没吃早餐,随手抓了一个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郑薇薇边指着各种零食,边越来越起劲:“那你多吃点,对了,那个小蛋糕不错,早上吃对胃好,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还可以!你试试!”
凌云生接过袋子,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最爱助人为乐了!谢谢薇哥!”
郑薇薇笑道:“我在大学的时候,有个男生也叫我薇哥,后来班上的男生都叫我薇哥了!”
在靖江师范转了一会儿之后,盛幽兰不见人影,也没回消息。凌云生竟然意外的碰到了盛幽兰的闺蜜——廖芝洁,她惊讶地和凌云生打招呼:“你和盛幽兰的事,我早已经知道了!我带你去找她吧!”
到了盛幽兰教室的时候,她发来一条信息:今天有点不舒服,在寝室休息,你先回去吧,我不会见你的!
他对廖芝洁说:“她不太方便,既然来了,那你就带我玩一下呗!”
三人就这样步行向了飞机场,路上,凌云生还买了三个雪糕,一人一个。吃着雪糕,慢慢地走着,雨后的空气比较清新凉爽,让这徒步也变得异常惬意。
凌云生看着前面廖芝洁旁边的那个女子的背影。红色的纱裙微微地扬起,露出雪白又细长的手脚,头发如雅典娜般披着,言行举止十分的优雅,说话也有条不紊,谈吐清晰,有种不是来自这个年纪的成熟女人的魅力。
奇妙的是两人聊着聊着,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坐在飞机场外的绿草坪上,凌云生意味深远地说:“你想离某个人近一点,温暖那个有点冰冷的心,但是却被那个人一步步推开。”
那红裙女生道:“那人也许想慢慢地变热,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再继续升温,沸腾,冷却,沸腾,循环往复,但那人却没有想到,那座火山也有永远沉寂的那一天。”
凌云生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成熟深刻的见解,你的发型很古典,你的气质凸显在你的美貌之前,你和你的同龄人很不一样!”
那红裙女子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光鲜,我只是比别人经历的多而已,别人都说我很文静……”
盛幽兰似乎总是躲着他。这不是他想要的恋爱的感觉,恋爱中的男女不都渴望见到彼此吗?
这天夜里,凌云生心里十分的压抑和郁闷,想和莫梵聊聊,但快走到他住的那里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手机上面是郑薇薇发来的消息:低着头站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干嘛?小心地下有蛇啊!
凌云生心里纳闷:她怎么知道自己低着头。他四周看了看,除了石板阶梯之上微弱的灯光,一个人影都没有。
突然从二楼像地鼠一样蹦出一个头和身子,手里用手机打着手电筒,晃了几下。
在橘黄的灯光和白色的手机灯光的交织中,凌云生看到了郑薇薇眯着眼睛在笑,眼睛里似乎像星星一样在微微闪着光,又有点像萤火虫的光,时隐时现,让人看着很开心。
静静的夜,远处时不时传来犬吠声,意味声长,打破眼前的静寂,像是嫉妒这静静的夜,四周是一片黑暗,但不远处的树木似乎更黑,像一张张长着人脸的怪物在张牙舞爪。
抬头是皎洁的月牙,月牙附近的几颗星星像是得到了月牙的怜爱与恩惠,似乎更亮一些。
远方的夜空虽然星星多很多,但却是那么暗淡,星星即使再多,也不能像月牙一样,照亮一片夜空,也许只因星星的光隔得太远太远……
只是,那月牙的光也是来自那暂时看不见的另一边的太阳。
盛幽兰的生日在周二,在廖芝洁的帮助下,凌云生准备的礼物终于及时送到了盛幽兰的手中。
莫梵生日到了,几人一起到街上小小地庆祝了一下。凌云生因为皮肤病的原因,滴酒未沾,莫梵和徐锦还有幼儿园姐姐一人喝了三四瓶瓶酒,郑薇薇也稍微意思了一下,喝了三杯啤酒。
推杯换盏之间,所有人似乎忘记了一切的忧愁和烦恼。
几人在漆黑的马路上,用手机照着前路,大声聊着天,呼喊着。似乎在宣告着:喝酒之前他们是桐阳湾的,喝酒后,桐阳湾是他们的!
到屋里后,莫梵说:“我好像对郑薇薇有点好感,其实,之前在路上时,我俩走在后面,我拉住了她的手对她说着一些话,她没有把手立马抽开,但我感觉她好像有点疏远我的意思!”
凌云生笑道:“这是矜持吧,女孩子矜持说明她不随便,这说明她对你也有好感,加油!到时喝你们喜酒啊!”
莫梵咧开嘴,关公和包拯结合的脸上露出高露洁广告里小松鼠洁白闪亮般的牙齿:“你说的有点道理,难怪他总是和我聊天聊到睡前,还和我说晚安!”
然后他又变得疑惑:“可是她和我说过她家里人不准她找同行,还要她一定要找个市里的。”
凌云生说:“你是要和她谈恋爱,还是和她家里人谈恋爱?你要先搞定她才行,要分清楚主次关系啊!”
周末,凌云生去了靖江,要走时,盛幽兰让凌云生乖乖在校外等。不到十分钟,盛幽兰就出来了,把一个十分精美的袋子递给凌云生:“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第一次亲手做的,你不准嫌弃!到了家再打开!好了,快回去吧!”
凌云生说:“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到家后,凌云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盒子,高雅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黑色的毛线编织的围脖。
天气稍冷,凌云生就围着那条围脖。
之后很久,他们都没再见过。压抑内心深处这一份想见却不能见的思念是如此的让人心烦意乱,比压抑更痛苦的就是压抑自己心中压抑。
年后,凌云生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和盛幽兰的事,强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支持你,也不阻拦你们!你这么大了,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只是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凌云生告诉盛幽兰父亲知道了他们的事。
她又立马推开了凌云生,回复:你父母希望你早点结婚,我不想耽误你,你知道的,我年纪还小,我还没玩够,我也不能保证什么。
凌云生回复: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正大光明地安稳相处,像真正的恋人一起相处,能见面的时候就见面。
盛幽兰回复:别傻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一天,凌云生发了自己四姐弟的合照,郑薇薇在手机上夸赞道:你一家的基因好好啊,你大姐好漂亮啊!
凌云生回复:我也觉得,她曾经是我小时候未来老婆的标准,大眼睛,双眼皮,人漂亮、善良、懂事,还勤快,有时还会讲笑话。
郑薇薇回复:除了大眼睛,双眼皮,你这形容不正是和我一样吗?
凌云生回复:小时候,大姐就是家里的模范,后来她高二没读完,就去深圳打工去了,每个月就往家里寄一回钱,有时候自己花销不小心超支了,就借钱寄回家……
凌云生感觉得到郑薇薇似乎很认真地在看自己的话,郑薇薇回复:那你大姐一定牺牲很大吧?老大总是最辛苦的。
凌云生继续回复:她总说羡慕我和二姐能有机会上大学,但是她说她不后悔,因为我们替她上了大学,她的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也因为工作用眼过度,渐渐失去了少女那天真烂漫的光辉,变得黯淡无光,但是她依旧是我心中最美的姐姐......
郑薇薇转移了话题:我其实对你的现在的恋情更感兴趣,说说你现在恋爱的情况呗。
凌云生知道郑薇薇早就知道了自己和盛幽兰的事,他回复:她是以前在这里实习的一个老师。我对你的初恋比较感兴趣,说说看!
郑薇薇回复:那时候十八岁,他比我大三四岁,他在外面上班了,当时他加了我的QQ,后来我们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自然而然也就散了。
凌云生回复:那你们没有在一起了,你后悔吗?
郑薇薇回复:有什么后悔的,初恋反正是不可能在一起走到最后的。说实话,你们也不容易啊,一个太任性,一个太执着。长久稳定的感情应该是势均力敌,你懂我的好,我也珍惜你这种!不需要特别的努力就能很幸福了,而不是一味的忍让和迁就。不过,加油,我还是为爱鼓掌的!
三月,盛幽兰难得主动一次邀请凌云生去靖江玩。盛幽兰带着他走了一圈,去了一些平常没去过的地方,还请凌云生吃了靖江最有名的酸萝卜。
那天风和云净,碧空万里。盛幽兰突然指着天空有点忧伤地慢慢说道:“云在天空中,人在地面上,这就是现实中的我和你。”
盛幽兰深情地望着凌云生,从背后抱住了他十多秒钟。然后她松开了手,在前面走着,凌云生就在后面跟着。
一前一后走了很久,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仿佛这时候的你不问,我不答成了默契,任何话语都是多余。
走到十分有名族特色的风雨古时桥,已经到了快晚上八点了。四周已经黑了,也没有人。
盛幽兰突然停住了脚步,靠在木栏杆上,望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江面上。她表情凝重,淡淡地说:“凌云生,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凌云生脑袋嗡嗡,立马又反应过来说:“又调皮了,逗我玩呢?”
盛幽兰脸上左右两边突然同时掉下两滴眼泪。她飞快地擦了一下,继续说:“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凌云生不由分说抱住了盛幽兰抱了上去,盛幽兰稍微回应了一下,立马推开了他。
凌云生再次拥抱了她,但是,盛幽兰立马恢复了神志,身子变得坚硬无比,就像一块南极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坚冰。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凌云生:“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不可能的!不要等我了!”
跟着盛幽兰走了一段路之后,盛幽兰回过头,仿佛用死亡和黑暗之曈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不要跟着我!”
那一瞪里藏着刀剑,藏着毒药。
他知道,这一次,盛幽兰是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和决绝,他只能无奈又无助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抛弃后,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大人假装离去的背影。
他多希望盛幽兰也是像大人一样假装离开,藏在某一个不远的角落里,偷偷地看着自己……
那天,在桥上,他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对盛幽兰的思念和不舍就像荒地上的野草疯长,肆意蔓延,慢慢地陷入了自责和疑惑的无限循环。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他知道,仿佛有什么在他心中困惑了很久的东西在慢慢解开了。
到了宾馆后,他又发了一条信息给盛幽兰:分开的时候我想当面说清原因,我在你学校附近,明天十一点之前,你还没联系我,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天边闪过一颗星,它从黑暗中来,又从黑暗中去,只留下瞬间的灿烂和许愿人的憧憬。
凌云生几乎失眠了一整夜,四点多才睡着一会儿,不到六点又醒了,早上九点多,凌云生穿好衣服,在河边散步。
才九点半左右的样子,天上是十分罕见的月亮和太阳在同一片天空的奇景,只是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人要走了,就像水向东流,太阳的东升西落,你牵不住,也挡不了。
平凡的江水,在夕阳中,扬起一片金色的波浪,像一粒粒金子在江面上欢快地跳着舞。
回到房间里,约定的时间已过,打算去昨天买炒粉的地方。
没想到却在宾馆旁边碰到了盛幽兰,她和廖芝洁手挽着手。
三人坐在店子里吃了个早餐,盛幽兰和凌云生一直没说什么话。
这一次盛幽兰反而像那个做错事的孩子。
在快到学校大门的地方,廖芝洁突然先走进了学校。盛幽兰开口道:“我来没有其他的原因,就是我们确实不合适,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不要做让人担心的事情!好吧,你先回去吧。”
凌云生说道:“你也多保重!我先回去了。”
回去之后到了学校,他偶尔打电话,发消息联系她,盛幽兰不冷不热地回应着。他以为他们找到了一种合适的相处方式了。
他也和郑薇薇说起过自己的这些说法,但是郑薇薇告诉他的是:其实你们是更远了,喜欢一个人是一有空就想和这个人在一起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去到那个人的身边,不管你信不信,其实,你们真的不合适!这么久了,你自己应该感受得到,就像鞋子合不合脚,自己感受得到,磨脚或太大了不会因你习惯了,就不存在了。
是啊,习惯的力量是可爱的,也是可怕的。习惯了理所当然,便学不会珍惜,习惯了黑暗,便感受不到光明,习惯了快乐,便感受到不到悲伤。
一旦离开了黑暗,再见到光明,也许会因为刺眼,短暂或永久失去视觉。一但离开了悲伤,再感受到快乐,反而会觉得快乐是一种异类。
四月初盛幽兰再次告诉凌云生:以后不要像以前那样聊天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缓缓的小溪,深深的树影,校园的灯光凄清静谧。绿叶如云,白衣如雪,衣薄风寒,不如归去,银光的校园里,只留下无穷的惆怅与思念。
清冷的月,已化作一片微微光云,压着黯然的情绪,却笼盖不住远处雷声的呼喊。
他走到了阳台最右边,这时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他下意识的以为是盛幽兰发来的,拿起来一看是郑薇薇的:往右上角看!有惊喜!
凌云生稍微扬仰头一看,不远处的郑薇薇正拿着个闪光的烟火棒,在空中画着圈。他回复:我看到了,谢谢你啊!薇哥!
郑薇薇回复:和小妹妹闹矛盾了吧,现在开心点了吧?对了,不要叫我薇哥了,就叫我薇薇吧。快去休息吧,要下雨了!
他睡着不,但是躺在了床上。
脑海里千丝万缕的回忆触动着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仿佛无数电流火焰吞噬者他整个身体,体无完肤,支离破碎,死寂一般埋藏在漩涡里无尽的深渊,永远的伤痛!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感觉头晕目眩,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但是这一次,他吐了好几次,他只想彻底地感受痛苦。让身体、脑海和心里的痛楚同步,这样整个人才会平衡和完整,不然就像一句空壳子,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重量,仿佛轻若尘埃,跌入深渊。
但是眩晕痛苦到了一点多就莫名地消失了,也许是身体战胜了心里,就像中毒了服了解药一样,立马缓了过来,他睡着了。
周六的一大早,凌云生再次坐车去往靖江。车上他的心情莫名的大好,那小山的一角开满了白色的绣球花,很多多小花汇成一朵大花,很多朵大花汇成一墙风景。
马路旁一棵大树给路留下的阴影像两树的感觉,似乎在告诉世界:“没有你,我一棵树一样可以阴凉一整块马路,只要我向对面的方向伸出那巨大的手。”
那紫色的马鞭草和金黄的金盏菊长出木栏杆外,挡不住那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势头,挡不住它们对栏杆外世界的向往。
那依附红墙所长的藤蔓,你是否忍受得了墙的高温?不然你会枝黄叶枯。
他来到盛幽兰的校门口,但是迟迟不敢进去。
他的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去见盛幽兰,又突然变得理智。他一个人在桥上散步,走完风雨桥,走跨江大石桥。
走过大街小巷,穿过人山人海,他盼望着和盛幽兰不期而遇,又害怕见到她。
只是最后,他还是走进了那个校园,走了一圈之后,不久后,他知道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星星点点的小黄花铺满了大地,一只黄灰条纹的小猫走过慢慢地走过上面,地面上是几棵高大的树,树上挂着的小黄花似乎还没有地上的多。
一场暴雨过后,地上的花瓣散发雨水泥土与花瓣混合的味道,鼻子中和心中都感觉有些奇特。
太阳落山,凌云生走在跨江的大石桥上,最后一抹余晖留在山头,香樟树在道路两旁被风吹的沙沙响,一切都很平常,一切都很好。
可是那个瞬间,凌云生没有了任何情绪,但突然又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孤独。
第二天一大早,凌云生就坐上了回市里的车,杉树在晨光中穿上了金衣。
他没有想到,真相大白却是在繁花盛开,清风徐来的五月。
乌云散去,山仿佛变得分外清朗,一旁的紫薇花笑靥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