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程山水两行泪
云在涌动着，在急急的酝酿着，在夕阳中，如一位红袖飘飘的姑娘，但是却只有个背影……只是，这云酝酿的太久了，终究没有化作雨落下来。
七月上旬的一天下午。狂风大作，不断有雨珠被风扬起，又突然下降，像是放了学的孩子一样，好奇又兴奋地四处奔窜，它们是那样欢快灵动，白色的垃圾袋在高空中疯狂地转着圈，落地的那一瞬间又是那样的温柔，像是投进恋人的怀抱。风卷残云之间，大雨滂沱而至，不绝如注，天就像被被捅了个窟窿，地上逐渐升起因高温被雨打湿过后的热气，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噩耗，外婆因糖尿病去世了……
快到二姐租的房子的时候，凌云生放下了的手中的伞，冲进大雨中，任凭大雨冲刷打湿自己的身子，让身体也感受内心的悲痛。
风在吼，雨太大，淋湿了他的全身。内心歇斯底里的喊声被风声和雨声淹没……
本以为大学毕业是校园生活的结束，没想到这仅仅是另一个无尽又未知的校园生活的开始。
一场秋雨之后，又落了一地的叶，凌云生匆匆上了中午一点去桐阳湾的班车，要是错过了这一趟车，就要等到第二天的早上九点。
翻过一座座百转千回的大山过后，是一个漫长又黑暗的山洞，凉风习习而来。一条坦荡壮阔的大河之后，又是一道坎坷曲折的石子路……
车窗外的青山越来越高，云雾在山间缭绕，那漫山的白花之中不知道隐着多少梦，马路两旁的枯叶之下不知道藏了多少生命和故事……
那将是怎样一个世界呢？那里会有怎样的人呢？
他和新来的同事到达了上班的地方——桐阳湾学校。红绿的栏杆，木质大门，天蓝色的琉璃瓦。一切是那么新鲜，一切又那么质朴，与青山融为一体，相得益彰，与蓝天白云相互辉映，自成天然。
学校不大，校园是那么宁静与和谐，似青山中的一颗明珠，照亮孩子的未来。
来这里的新老师，时间长的待个三五年，短的暂过一两年，陆陆续续地就走了，然后新老师又来了，不断地轮回交替……
分配学校以前，父亲就曾说过：“只要不到桐阳湾，其他地方都可以，就只有桐阳湾最远，最差！”
也许那句话说得对，你越担心什么，那件事就越会发生。
莫梵和凌云生一同被分配到这里。他高高的个，浓眉小眼，时而有点忧郁，好像藏着数不尽的故事。
他的身子有点单薄，但是手上和脚上那肌肉的线条轮廓和那黝黑的皮肤，是健康和力量的象征。
两人是同一届的校友，但接触不多，他和凌云生一样，也话不多——这一点似乎让人感觉到些许亲近。
何飞扬比凌云生和莫梵稍长几岁。他浓浓的眉毛，头发全部向后，露出了那光亮而又饱满的额头，正应了那句话：头发往后倒，说明混得好。
他侧脸那微微长出来的络腮胡渣透出那成熟男人的特殊魅力，散发着强大的荷尔蒙，厚实的下嘴唇能说会道。他是整个县里唯一一个二十多岁的副校长。
凌云生和莫梵两人被分到了一件小而简陋的学生宿舍，两人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确认过了眼神，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里面除了四张上下铺的木床以外，剩下的就只有零散的蜘蛛网和满屋子的灰尘，床底和地上还夹杂着一些垃圾……
开学第一天，学生陆陆续续地来校，一句句“老师好”让身处他乡的凌云生倍感温暖。
晚饭时间，奋力打到饭的高年级学生在狭小的食堂外面和自己的弟弟妹妹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干货”，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这大概是他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晚饭过后，简陋却干净的水池旁，几个高年级学生，还带着他们那刚读学前班或者一年级的弟弟妹妹一起洗碗、洗衣、洗头。孩子们挥着大手和小手提着同一桶不知道是冷是热的水，她们歪着身子，脚步趔趄地往前走着，大的不觉得苦和累，小的只知道和姐姐哥哥提同一桶水似乎很有意思，脸上满是笑容，眼睛里闪着星光……
凌云生发现大部分的学生的眼神躲躲闪闪，并不像他们外表的那样或是成熟，或是有些许玩世不恭的气息。
在其中几个人的眼神中，凌云生看到了一丝光亮，那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善良，也许是心中对梦想的渴望和执着……
教师的最后面有一个女孩，面若寒潭之月，色如空谷之花。她和凌云生对视一眼，她的眼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故事，像黑洞一样吸引着人，一眼看过去，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就像天堂中散发出的那种光，似乎又立马失去了聚焦，看向了别处，变得深邃幽暗……
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那个人的眼神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初二的学生。后来凌云生才知道，这是大二的实习老师——盛幽兰。
山里的孩子虽然见过的世面不多，但那颗好奇的心比外面的孩子相比有过之而不及。他们像看神仙一样看自己的班主任，总是围绕着他们问东问西。而七年级的学生总是被何飞扬骂得服服帖帖。
何飞扬的应酬似乎变得越来越多。每次都满身酒气，只身一人地回到他的房间，倒头就呼呼大睡，忘记一天的烦恼和壮志未酬的忧愁……
有一天他起床后发现自己的脚有点隐隐作痛，后来才听人说起是前一天晚上坐在台阶上和电视台来的小伙子促膝长谈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
打那以后，何飞扬搬过来和凌云生、莫梵共处一室。他说：“真怕自己哪一天就一个人醉死在那间小房子里，第二天就再也醒不来，连身上臭了都没人发现！”
从此以后，飞扬哥早起买菜，有时候从怀远买一些菜，有时候到同事的菜园里“顺”一些菜，同事也非常欢迎。
莫梵煮饭洗菜，飞扬哥炒菜，凌云生刷锅洗碗，深山的小日子逐渐过了起来，越来越滋润。
异乡异客，又朝夕相处，凌云生、何飞扬和莫梵三人关系变得铁了起来。
一天，凌云生班上一个长得水灵乖巧的小女孩程露露屁颠屁颠走过去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哇！盖（太）香了！”
她又忍不住好奇地走了过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鼓得大大的，看了锅里以后，失望道：“啊？什么都没有啊！”那一惊一乍的表情逗得何飞扬哈哈大笑！
原来何飞扬还没有开始炒菜，只是热了一下锅，锅里上一顿残留的香气在高温的作用下飞速地散发了出去，菜香四溢，传到了那个灵敏的小鼻子里。
第二个学期，学校来了个临时老师，她基本承包了整个幼儿园的课，经常带着一群小朋友在草坪溜达，莫梵给她起了一个亲切的名字——幼儿园姐姐。
住的宿舍离学校杨老师的家非常近，他们结识了杨老师的儿子徐景。他家的饭菜非常好吃，原汁原味。徐景家的菜让几个年轻人多体会到了几分家的味道。
一天傍晚，在街上的唯一的餐馆里，莫梵开了最后一瓶啤酒，发现中奖了——再来一箱。
徐景又惊又喜：“我从来没中过再来一箱！莫梵老师运气非凡啊。”
凌云生笑道：“他不只运气好！脾气也好！”
幼儿园姐姐桃腮粉脸地仰望着他：“我也觉得莫梵人挺好！感觉高的人挺有气场！”
徐景马上戏谑中带着几分认真：“你该不是……”
何飞扬笑道：“就是有点黑！”所有人哈哈大笑！
莫梵突然胆子大了起来，眼睛变得细长：“怎么了！黑有错吗！我这是健康！飞扬哥我要和你干一杯！”
何飞扬说道：“我才不和你喝一杯，要喝就喝一瓶！”说完莫梵就把桌上剩的半瓶酒起来，“咕咚咕咚”的下肚了。
何飞扬也毫不含糊，后喝的人，却先喝完了，大家拍手叫好，看着莫梵继续喝。怎料他一开始气势如虹，喝到还有一杯酒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一副有嗝打不出来的样子。
幼儿园姐姐说：“要不我帮他喝了吧？”其他人不让。
那一夜，五个人喝完了两箱啤酒。几人摇摇晃晃，一路畅谈，翻过一座大山之后又回到了学校。凌云生一头倒在床上，只觉天昏地暗，晕头转向。
不一会儿，他就跑到宿舍外面吐了，连续吐了几次之后，躺在床上，倒头大睡。不一会儿，莫梵又接着出去吐得稀里哗啦。
本以为接下来，何飞扬也会吐。他是喝得最多的一个，没想到他却还和莫梵讲了很久的往事……
那是她上火车之前，在那个咖啡店，他记得她点的是香芋，他记得那时他好紧张……
随后，他天天送早餐，就这么送着送着，他们就在一起了。他说他从没让她得到过浪漫，他以为简单就是幸福，不过之后的之后，他知道，对她好，是他一辈子的事情……
二月到五月，几人尝遍了山里的山珍野味。他们会在暖阳初春的白天或是黑夜，约上三五好友初识那青山之中藏在泥土里害羞的冬笋和那陌上田涧警觉的田鸡；他们会在艳阳催人红霞开的午后，约会那勇敢冒出土里的蕨菜、春笋；他们会在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夏初去邂逅那田里沐浴的田螺姑娘、山间溪里石头下的嬉戏的红蟹娘娘，还有那睡在树上的野樱桃姐姐和冬梨子妹妹……
六月的一天中午，天下起了暴雨。到了汽车站，车提前走了。还是坐上了一趟去另一个地方的车，在离桐阳湾还有三十多里山路的分岔路口下了车。
凌云生背上了行囊，踏上了去学校的路，他边走边期盼，会不会有路过的车辆能让自己搭个顺风车，可是走了快半个小时，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没见到一辆车的影子。
走着走着，他心血来潮，那就走吧，就这样走到学校吧。
这样想着赶路变得不再那么单调和让人疲乏，越走越有意义，越走越带劲，一路的风景和心情都是自己平时坐在车上感受不到的。
雨后的青山中，有些地方的云雾还没有完全消散，有的地方的薄雾似乎在吻着青山，但空气却是那么地让人神清气爽，登高时的心境是那么的让人心旷神怡。
风抚摸树干，树的每一片叶子都会为之战栗，树枝也会为之骚动。偶尔会见到马路旁木屋房顶上青褐色的瓦和那似锦的草丛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感到自己像一片天上的残云，无主地在空中飘荡。
鸟儿如一个过路人似的，在树枝上停留了一会儿，向他点点头说了几句话又飞过去了。
他突然想起，刚走过的那个叫小水田的地方就是外婆的故乡。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工作，也算是一种落叶归根般的特殊缘分。
他突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一场关于逝去的外婆的梦。那是一个美丽的梦，那时他好想吞下这一切美好……
安静的午后，时而刮来的一阵风穿过大山，穿过树林，凉飕飕的，让人不禁打了几个寒颤。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燃烧过后的味道，那是人们对已逝亲人的思念……
外婆去世的时候，凌云生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他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湿润了。
以前他以为外婆是一个人，现在他明白，外婆是一个地方，一段时间。
生命有时候只是那路边山泉旁，野荷花叶上的露珠，稍纵即逝。太短暂了，太脆弱了，来不及闪光就消失了。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眼巴巴盯着一大瓶阿姨带给外婆的鹌鹑罐头咽口水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心思的时候，外婆第一个打开了那瓶罐头，笑呵呵地招呼他和几个表兄妹一起来分享……
有段时间外婆得病时，像个孩子，已认不清子女，时而迷糊又时而清醒的样子。
外婆那时候说：“云生啊，外婆想抱曾外孙了，你一定要找个善良漂亮的姑娘哦！漂亮的女人心也善良，呵呵呵呵......”
他分不清那时候外婆是迷糊的还是清醒的了，他只记得那时候外婆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手机里传来实习老师发来的短信消息：在干嘛啊？凌老师。
但此时此刻，想到了外婆已永远的离开了他。他的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些淡淡的忧伤。他也想起他曾经错过的那个她。
他回：在散步！我想起来外婆去世了！
盛幽兰回：失去挚爱的人一定很伤心难过吧？告诉你一个诀窍，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喊几声，就好多了！
不知道走了多远，凌云生走到了一个高高的地方。登高望远，视野异常开阔，他张开手放在嘴边大声地呼喊：“再见了！外婆！再见了！覃雨嫣！再见了！......”
喊过之后，他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像雪碧里的气泡一样，在从下往上窜，他的眼角莫名地湿润了……
还好在这里，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湿润又红红的眼，没有人能听到他发自肺腑的声音。
他发现心中压抑了很久的，类似悲伤类似忧愁又好似孤独的情绪释放的一干二净，就像这山间的云雾，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已经走了两个小时了，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的疲劳了，只知道这腿该不停地往前迈……
他觉得自己拥有很多，但是又似乎一无所有，但他反而更加高兴了。因为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也就一无所惧，他突然开朗起来！
路上有学生的家长骑摩托车路过喊凌云生搭顺风车，凌云生谢绝了他的好意之后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有些路必须要一个人走，现在就走。
不远处，炊烟袅袅，飘摇长空，渐行渐远渐上这灰蒙低矮的云层。他知道，桐阳湾街上就要到了。
夜幕渐渐降临，穿过街上，就听到了那潺潺的溪水声。
脉脉的溪水，你是要将一切带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吗？学校就在那灯火若隐若现的山巅。
无所畏惧的情绪和肌肉的疲劳同时像火花一样散发了出来，他满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行走在星空下，月色如水，他的心情异常自然和欣悦，仿佛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
一路颠簸，一程山水，一腔热血，两行热泪与孤寂。
每一抹阳光都能温暖一颗寒冷的心，每一片蓝天都能给人一个好心情，每一朵白云都能让人忘记孤单和寂寞，每一颗星星都能照亮赶路人那即将迷失的未来！
错过车不可怕，但错过某一个人，也许就是错过了整个青春！
九月，何飞扬离开了桐阳坪，让人有点反应不过来。也许他自己也没曾想过会这么快离开……
他改行了，不久后凌云生收到了他的来信：
凌云生、莫梵：
见信好！我的好兄弟！抱歉，没来得及和你们好好喝一杯，打个招呼就匆匆一个人离开了，我也不知道我会离开得这么快！有机会咱们聚聚。
在这片热土中，不仅有全国最美教师、瑶寨锣鼓接班人的姚生校长，还有许多平凡、朴实而又身怀绝技的教师们：全省优秀乡村教师姚爱英，篮球健将姚中岁，能歌善舞姚英，瑶族特色体育达人姚伟，刺绣能手杨纯华……
只是，这里没有我的小龙女。
她那么萌，那么可爱，就连哭声都觉得是全世界最动听的声音!她老喜欢翻我白眼，似乎发泄着她对我不懂她的世界的不满。她那小手抓住我的时候，我才知道，父亲是多么伟大。他喜欢听我唱儿歌，读古诗，念数字，她喜欢给我拉泡尿，还面带微笑。她在我困着的时候，她瞪大眼睛，嘟着小嘴……
只是，这里没有我的父母。
那段时间，由于难言之“痔“，我忍受了10来天的痛苦一并迸发，迷糊中，我做了个梦，自己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就像发烧一样！这时，我爸妈来到身边，说，孩子，没事，有爸爸妈妈在！
醒来，疼痛感仍在，周围却安静地可怕。那一份安静，如此迷人，如此心醉。
每次回家，爸爸就会为我倒一杯酒，两父子没说什么话，就在酒的一口一口中，在入口时，看到了父亲的白发，在吞咽时，看到了父亲的皱纹，在入肚时，看到了父亲的操劳，那一刻，总想说点什么。可是有的话始终说不出口。最后浓浓的爱意，全放在酒里，喝了进去
只是，这里没有我的君儿。
在桐阳湾醉得快要不省人事的那一刻，感觉家人离自己好远，感觉朋友离自己好远；那一刻，一切感觉都不再属于自己，思想感觉已经飞上了天空。一个声音呼唤着，是我的爱人龙小君半夜打来的电话。庆幸，我回到了大地！
我想过留下来，只是这里没有我最爱的小龙女母女俩和我心心念念的家。
祝一切安好，万事胜意！早日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她！
二零一三年十月
